随着车子缓缓启动，医院高阔的门头在侧边的后视镜里渐行渐远。

看着远去的红光，坐在副驾驶座上的易楠慢慢地卸下了力气，整个身体的筋骨一松，随即往后舒展了开来，变得越来越晕晕沉沉的脑袋则倚靠在了后方的椅背上。

车窗外橘黄色的路灯光斑掠过他半阖的眼皮，映照着易楠细密的睫毛在眼下投射出颤动的阴影，白皙的脸上亦是难掩倦意。

陆程光用余光扫了他一眼，问：“累了？”

“嗯…，这一天过得实在是太漫长了……”

易楠将手臂搭在了额头上，短暂地闭合上了眼皮感叹了一句。

“很快就能到家了，或者先在车里睡会儿也行。”

陆程光把着方向盘，车速渐快，但行驶得却是十分平稳。

“还是到家再说吧。”易楠想了想，回道。

“你也累了一天了，开车小心些。”

他轻声提醒着，而后为了缓解睡意又开起了玩笑，“我怕我这一睡着，引得你身上的瞌睡虫也犯了，咱们这一车两命的，还不得都交代在这里。”

陆程光低声笑道：“要是真死在这儿了，一起下去再做对亡命鸳鸯也不错，说不定一起过了奈何桥，下辈子……还能结缘。”

易楠撇撇嘴，“呸呸呸，什么死不死的，我这辈子都还没活够呢，谁想和你一起下辈子。”

“那我们一起过下半辈子总成吧。”陆程光退而求其次，往旁边瞄了一眼，慢悠悠说道。

“……”

易楠默然，不再辩驳，他摸了摸鼻头，下一刻，有一道极低的声音似喃喃自语般在车内响起。

“……也就勉勉强强能凑合过。”

陆程光的耳朵微微动了动，乌黑的瞳孔瞬间溢出莹亮的光彩，嘴角缓缓翘起，幅度不大，但却能一眼看出上扬得分外明显。

“凑合么……，不过……要是这辈子过得还可以的话，我还是想和你预约下辈子。”

“预约？”

易楠亦是勾了勾唇角，笑着问道：

“这种事还能预约吗？”

“当然能了，就看你答不答应了。”

易楠抵着下巴思考了片刻，故意用一种为难的语气说：“那……我可得过完这辈子再好好考虑考虑才行了。”

“还需要考虑嘛……”陆程光拉长了语气，状若失望道。

易楠斜睨了他一眼，眼波流转，“当然了，这种事情当然要慎重慎重再慎重才是。”

“不过嘛，这辈子倒是可以不过得那么慎重。或者说有时候不管怎么慎重都没有用吧。”

不知想到了什么，易楠的声音又突然低落了下来。

“就像不知道什么时候老天会开玩笑似的突然开始下雨，意外也随时都有可能会到来，打破原本的生活。”

“你是在说这个案子的事情吗？”陆程光也敛下了眼睑问道。

“嗯……”

突然觉得有些闷，易楠干脆打开了车窗，扶着窗沿坐了起来，望向窗外的夜色，慢悠悠地舒了口气，似是自言自语地开口说着：

“这一整个案子实在是有些糟心，让人心里堵得慌。不管是一年前因为遭受网暴而自杀的唐辛夷，还是被绑架的简然和左蔷，抑或是想通过直播的途径寻求正义，报复网络喷子，现在已经被抓捕归案的邓自全。”

窗外的雨渐渐止住了，但又湿又冷的空气全都往车里压了进来，依旧压得人胸闷不已，连呼吸都变得沉重了起来。

“我只是没想到，原来仅仅只是靠轻飘飘的言语，就真的能够杀人，而且还不用负他妈的任何责任。”

说着，易楠的声音里已然透出了浓浓的无力感。

“其实吧，像我们这种职业的，每一次公开露面，就是活在众人的注视与评论中，但也是因为歌迷朋友的支持，我反而没有过被铺天盖地的恶意和骂声包围的时刻，我平时也不会太去关注那些不友好的评论，即便看到了也早就练就了不往心里去的铜墙铁壁。”

“但唐辛夷不一样，她……”想了许久，易楠叹了口气，只能说出一个形容词，“还是太年轻了……”

陆程光抬起手指，不怎么用力地敲了敲手里的方向盘，缓缓开口：“现今这个社会信息发达，说出口的话，发出去的文字与信息一旦传入世人的耳朵里就不可能再收回。”

“即便你的本意可能不是如此，但它会逐渐脱离你本身的控制，影响变得越来越大。”

“这个时候，言语就会像实质性的淬了毒的利箭一样，根根直抵人心。说它们能杀人，其实也不算错。”

易楠趴在车沿，伸出手指拨弄着从车窗旁流转而过的光，“我想不明白，面对素昧谋面的陌生人，这些人怎么会有这么大的恶意。”

陆程光：“或者说，正因为是陌生人，他们才更加肆无忌惮、无所顾忌。有些无所事事的键盘暴民就是想用他们的口水让他看到的所有人都按照他们想象中的去生活，只要有超出他们边界的地方就会立刻遭受数不尽的攻击。”

“但你只要还是你自己就好了，没什么好怕的！”

“他们操控不了你，觉得无趣，便也不会再揪着不放了。”

“话是这样说不错。”易楠沉默了片刻：“可就算这样，那些人还是不用为他们的行为付出任何代价……”

“……”

听到这里，陆程光也不再说话了。

是的，那些肆意在网络中口嗨的施暴者往往难以被定罪，付出真正代价。

“如果唐辛夷在遭受到这些的时候能有人坚定地站在她那一边，至少能有人维护她一下，或许一切都会不一样吧。今天的这一切也就都不会发生了。”

说着，易楠突然回转了视线，看向了前方的挡风玻璃，外头道路幽黑，但依旧有灯光不动不变地始终照亮着车前一丈的地方，让他们能一直往前行。

“不对！”

他握紧了身前的安全带，字字坚定。

“我还是相信那些言语暴行并不会无端消失。”

“那些无端的猜忌与恶毒的诋毁，也终有一天会因为他们过往的行径而落在他们自己的身上。”

“他们说过的那些尖利言辞终将有一天会成为刺穿自己的利剑。”

“有句老话怎么说来着，不是不报，时候未到。”

“这个世界就是这样运行的才对！”

陆程光抿了抿唇，凌厉的面庞轮廓上浮现出一道不甚明显的笑容，似是释然，“没错！这个世界就应该是这样才对。”

还有一句话他没有说出口。

所以……我们才更应该好好珍惜能陪伴在彼此身边的现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