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陵的紫禁城戒备森严,无论是近身行刺,还是御膳之中投毒,都不知该从何下手。¨第+一′看,书_枉\ +冕\废?悦-读-
可一旦出了宫,没有这座固若金汤的天然堡垒做天然屏障,外巡途中,不可能事事都和宫中一样。
随行侍从再多,也未必能防得住一次伺机而动的突袭。
朱橚眼底闪过一抹凛然杀意,嘴角不由自主地微微上扬。
他知道,机会来了。
这或许,是他重塑尊严的最后一击。
朱橚压下内心翻涌的情绪,俯首恭声道:“草民谨遵大汗之令,必不负所托。”
……
坐在宽敞平稳的马车内,朱允熥透过厚重的玻璃窗,遥望窗外延绵的田野与静谧的乡村,心境颇为舒畅。
笔直的水泥大道宽阔平坦,两侧新植的行道树已抽枝展叶,长势喜人。
从枝叶间的缝隙望出去,稍远处,便是一片片绿意盎然的农田与点缀其间的村舍。
虽说村中大多仍是旧式砖瓦房,屋顶斑驳,墙面斑白,但偶尔也能瞥见一幢幢以钢筋水泥构筑的新式楼房,外观整洁大方,极具新时代的气息。
这些新房子,与后世农村里那些风格各异、自发建设的自建楼相比,无论在结构比例、审美格调还是整体协调上,都显得更为美观大方。
究其根源,是因为后世农村早期的建设多由农民各自为之,图个“高楼”之名,却无任何设计理念可言,彼此模仿照搬,乱建成风,缺乏统筹与引导,自然难称美观。
待到后期民众逐渐富裕,审美品位有所提升,本有条件改建整修,可政策倾斜城市发展,为了保护耕田,又定下了禁止随意拆建的规定,使得许多村镇只能在原有格局上勉强修修补补,难以彻底焕新。
而如今的大明却大为不同。
虽然以当前的生产力水平而言,尚无法与后世相比肩。
但大明其所处的国际环境却远比后世宽松得多。
眼下的大明,在国际上没有任何竞争对手。
正因如此,朱允熥心中清楚,大明完全可以依照自身节奏,有条不紊地推进各项建设,不必为短期内追赶他国而盲目冒进,也无需仓促应对外部压力,被迫在粗放中前行。
许多规划与发展,得以跳过过渡阶段,直接一步到位。
这就避免了“先搭起来,未来发展起来后,再推倒重来”的资源浪费与动荡风险。
后世国家之所以常陷入反复调整的困局,是因为害怕落后其他国家一步,那就就会在全球竞争中失去优势,从而引发一系列极为可怕的连锁反应,甚至动摇国本。
国际竞争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精`武_小¢说¢枉¨ +嶵^欣?蟑!节¢庚_芯?快,
你的国家落后一步,让别的国家抢在前面。
整个国际产业布局都会变得截然不同。
你的国家甚至可能因此而丧失发展的机会。
这和公司竞争一样,关键时候就看谁能抢先一步,谁能坚持得更久一些。
占据了生态位,局势就会截然不同。
为了“抢先”,很多事情就顾不上“完美”了。
但大明眼下的格局截然不同,大明掌握着发展主动权,其各项政策,自然也更显从容与深远。
譬如那些崭新的楼房,原本在民间从未见过,皆是由大明科学院亲自绘制设计图纸,并配套提出详尽的建筑施工方案而建成的。
百姓哪晓得这些深奥的建筑原理?
又不同于后世社会,各地资讯互通,有成型的范式可借鉴参考。
他们没有办法模仿其他地方,其它国家的建筑风格,自然也只能循着设计院的蓝图,按部就班地施工。
正因如此,这些房屋的建造自始至终都有统一规划,规整而精致,外观和结构皆兼顾实用与美感,建成之后,美轮美奂,气度非凡,远胜过后世农村那些杂乱无章的自建房。
虽身为当今天子,贵为万乘之尊,但此番北巡,朱允熥却并未命令将道路完全封闭,以供圣驾专行。
他走的这条路,是连接金陵与北平的主干道。
路面宽阔笔直,宛若玉带横贯大地。
朱允熥仅令侍卫在车驾即将经过时封锁其中一侧,另一侧则仍开放通行,供商旅车队、百姓行人自由往来,不致因圣驾而扰乱正常的通行秩序。
当然,必要的安全检查仍在有条不紊地进行,以确保皇帝的安全万无一失。
不过整体上,朱允熥已尽量将自己出巡的干扰压至最低,尽量不骚扰百姓。
即便如此,每当御驾经过,公路另一侧的车辆仍会自觉停下。
车中之人纷纷下车,跪伏在地,恭迎圣驾,不敢有丝毫怠慢。
至于行人,更是毫不迟疑地伏地叩首,场面肃穆而庄严。
不过,这些人并非受过专门礼仪训练再上朝的文武百官,所行礼节自
然参差不齐,姿势也略显拘谨生涩。
但这丝毫不妨碍他们内心的敬畏与激动。
好奇心,是人性难以抑制的本能。
许多人虽已俯首伏地,额头触地,却仍忍不住时不时的悄悄抬起头,试图从眼角的余光中捕捉銮驾的轮廓。?零/点`墈.书+ -醉′辛′章`结`哽¨鑫^快¢
他们怀着虔敬又炽热的心情,想要一睹那传说中真龙天子的风采。
若能有幸一瞥天颜,便算不虚此生了!
然而,这终究是一场注定要落空的期待。
马车内光线幽暗,而车窗所用的玻璃厚重沉实,不仅隔绝了声音,更削弱了外界的视线。
内外光差强烈,再加之双层窗结构,即便近在咫尺,车外众人也无法看清车内景象。
倒是坐在相对暗处的朱允熥,能透过玻璃窗将他们看得清清楚楚。
这也是有意设计的安全防范措施之一。
实际上,百姓甚至连皇帝究竟坐在哪一辆车驾之中都无法分辨。
天子驾六,威仪赫赫。
朱允熥此番以皇帝身份出巡,自然要遵循一定礼制规格,不容草率。
他所乘坐的马车,由六匹骏马驾驭,气势非凡,一望即知是帝王之车。
毕竟,除了天子,天下再无人敢以六马驾车。
但为了防止意外、确保皇帝安全,就采取掩人耳目的措施。
此次出巡共备有八辆造型一模一样、均由六马牵引的“天子马车”。
这八辆车的外形没有任何差别,且朱允熥每天都会换乘不同的车,除了极少数贴身侍卫,无人知晓圣驾今日所乘的是哪一辆马车。
车厢内,朱允熥斜倚软垫,神态倦懒,徐妙锦则坐在一旁,双手不歇,一边替他揉肩捶腿,一边不时探头望向窗外,脸上漾着掩不住的兴奋神色。
听到朱允熥将要北巡的消息时,这位早在宫中憋得受不了的小姑娘顿时心动难耐,当即跑来找他,又撒娇又讲理,百般软磨硬缠,一定要一起北巡。
朱允熥起初并未答应,笑着开出几十个苛刻条件,原以为她会知难而退,不料她竟一一应下,毫不迟疑。
最后,朱允熥也只好同意。
反正现在的他,早就习惯了奢靡享受的生活,北巡也确实需要有人侍候。
这一来,倒把徐妙锦乐得像个出笼的画眉鸟,眼中几乎能闪出光来。
此刻的她,虽仍在服侍着朱允熥,但神思早已飞出车厢之外,缀在那广阔山河与人间烟火之中,怎么也收不回来。
“陛下,”徐妙锦一边按捶着,一边转动着晶亮的眼珠,“虽说这马车宽敞舒适,可咱们一路坐着,也未免太闷了些吧?”
“臣妾以为,不妨择地下车,微服出行一遭。”
“亲入民间,走近百姓,方知民情冷暖,体察实情,也免得被下面的官僚糊弄。”
朱允熥闻言,斜睨了她一眼,淡淡道:“朕看你,是打着微服私访的幌子,想找机会溜出去玩吧?”
他冷哼一声:“劝你还是早些打消这念头。”
“此次北巡乃为察视黄河灾情,布置赈灾事务,巡视堤防要地,拟定修治黄河的方案。”
“事关万民性命,国家根本,岂容得你任性胡来?”
徐妙锦嘟了嘟嘴,略带了几丝生气之意:“臣妾可不是任性胡来,臣妾是为陛下着想,让陛下能真正体察民情,才……才……才不是为了出去玩呢。”
不是才怪!
朱允熥伸了个懒腰,语气慵懒却坚定:“就算真要微服私访,也得等到了灾区再说。”
“眼下最紧要的,还是尽快赶赴黄河灾区,那里的情况还不知是啥样子。”
徐妙锦一听这话,双眸顿时一亮,忙问道:“那就是说,到了灾区,就可以离开皇帝行辕,去外面走动一下了?”
朱允熥嘴角微勾,随口应道:“到了再说吧。”
“如今灾区什么模样,朕心里也没底,得亲眼看看再作定夺。”
他忽而想起一事,道:“对了,朕听说你那哥哥,前几日又跟梁国公闹了起来,两人就为点鸡毛蒜皮的小事吵得不可开交。”
这话一出口,朱允熥自己都觉得有些头痛。
身为天子,世人只看到他高高在上、权势滔天,似乎只需他一句话,便可定江山、安社稷。
但唯有亲历其位,他才知皇帝这两个字背后,远不是想象中那般风光潇洒。
权力的中心,并非孤岛。
朝堂之上,派系林立,利害交织,表面一团和气,实则波涛暗涌。
哪怕是最亲近、最信任的旧臣心腹,也各有脾气和秉性,各有抱负与坚持,各有算盘与立场。
想让他们齐心协力为朝廷办事,着实不是件容易的事。
要政令通达,往往得在众多利益之间周旋、调和,步步谨慎,如履薄冰。
更何况,人心是会
变的,忠诚也一样。
皇帝,看似权柄在握,实则处处掣肘。
时至今日,朱允熥早已习惯了众人的注视下生活。
皇帝的一举一动,都有记录。
皇帝的任何事情,大臣们都在看着呢。
那种被无数道目光盯视的感觉,就如同长年活在聚光灯下,片刻也不得安宁。
他想要推行的每一项政策举措,包括他的个人私生活,总会遭遇不同声音的“劝谏”。
这不可行,那要慎重。
这做得不对,不合礼制。
有时,他干脆左耳进右耳出,根本懒得理会。
但有时候,也不得不装出一副虚心纳谏的模样,做做样子,应付场面。
皇帝若总是一意孤行,也会导致根基动摇。
哪怕心中不屑,“表面功夫”也得做得体面妥当。
做皇帝,并不自由!
历史上那些肆无忌惮、无法无天的昏君,都只是快活一时,过不了多久,就国破家亡了。
朱允熥心中的理想是做一个“有所作为”的“千古昏君”,而不是让大明亡国的“昏君”。
一辈子很长,他还想快活八十年呢。
可不想为了一时的爽快,就将大明江山的根基给三下五除二挥霍完了!
归根结底,帝王的威严,从来不是凭空而来,而是建立在一整套繁复严谨的规矩制度之上。
失了规矩,纵有再高的宝座,也会变成危楼。
许多看似无关紧要、表面上并无实用价值的“规矩”,实际上却是维系人心稳定、维护朝纲运转不可或缺的支柱。
若是皇帝带头破坏这些“规矩”,便极易让百官无所依从,人心涣散,朝廷威信不存。
从而导致纲纪崩坏、礼制倾塌,最终走向“礼崩乐坏”的境地。
那时王朝的覆灭,就成了必然的定局。
当然,这也并不意味着,皇帝必须事事拘泥、处处守旧,毫无变通。
身为天下共主,天子的确有破格行事的权力,制度本身也具备一定的弹性和包容性。
偶尔打破一二常规,无伤大雅,反而能激发新的活力。
但这种“破例”,需谨慎掌握分寸,切不可频繁为之,更不能无节制地越矩妄行。
遵守“规矩”,对上位者来说,关键在于平衡而非僵死。
用人治事亦是如此。
仅靠圣旨去强压,是远远不够的。
真正高明的帝王之术,不止是恩威并施,还要懂得在合适的时候施以怀柔之策,甚至于在某种意义上,学会“讨好”一些关键的大臣,特别是那些自己真正的心腹之人。
唯有如此,才能让对方死心塌地的忠于自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