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承乾回宫后，颜末便一直安安静静待在颜府之中，每日里或是看看书，或是琢磨些新奇的玩意儿，日子倒也过得平淡又闲适。
然而，这份平静终究还是被打破了。这日，王子昂派人匆匆传来消息，说是灾民已然涌入京兆之地，距离长安城已然不到半日的路程了。
颜末听闻这消息，当下也顾不上其他，赶忙回屋收拾起行装来。
他特意挑了一身极为朴素的衣服换上，看着就和寻常人家的子弟无异，随后便带着小玉匆匆离开了颜府。
小玉跟着颜末来到马车前，先上了马车，可那好奇心就像小猫挠心一般，没一会儿便探着个脑袋，睁着大眼睛望着外面，脆生生地问道：“公子，我们这是去东城门还是北城门？”
颜末掀开车帘上车，不假思索地回道：“东城门。”
小玉一听，眨巴眨巴眼睛，满脸疑惑，歪着脑袋又追问道：“公子，我们不应该去北门吗？北门那边不是灾民集中的地方，咱们去那儿才能帮上忙。”
颜末笑了笑，往车座上一靠，才慢悠悠地说道：“那里人多，咱们就不去凑那个热闹了。你是不知道，要是让程叔叔看到了我，那可不得了，他非得拉着我去喝酒不可。你别看他平日里总是一副嘻嘻哈哈的样子，现在还没孩子呢，整日就跟打了鸡血似的，瞧见年轻的子弟就两眼放光，拉着人家去喝酒。就他那性子，我都不敢想象，等他以后有了小孩，估计那孩子得被他折腾成个出气筒呢。”
颜末摇了摇头，仿佛已经看到了那副场景似的。
小玉听了，“咯咯”地笑个不停，她双手托着下巴，眼睛里满是笑意，说道：“我见过程将军几次，觉得他还挺不错呀，总是爱笑，说话也挺幽默风趣的，哪有公子你说的那么夸张。”
颜末一听，立马坐直了身子，伸出手指点了点小玉的脑袋，佯装生气地说道：“小玉啊，你还小，看人可不准。他啊，的确是爱笑，可那都是表象，实则没个正行。每次和他喝酒，那场面简直没法看。人家喝酒都是一杯一杯斯文地来，有他在呀，杯子算啥？在他眼里那就是小孩子的玩具。人家用杯子，他可好，直接端起碗来，还大言不惭地说什么那才是真男人该用的东西。我这酒量，两碗下去就得倒，可他倒好，喝起酒来就跟喝水似的。”
小玉听得是又惊讶又觉得好笑，嘴巴张得老大，半晌才回过神来，又转头看向外面。此时，马车已经行了一段路，隐隐约约已经能看到灾民的影子了。
只见那几个灾民相互搀扶着，身上穿着单薄破旧的衣物，在这寒冷的天气里，被冻得脸蛋脏兮兮的，每人手里都拄着一根棍子，一步一步艰难走着，那模样看着就让人心酸。
就在这时，一个小男孩映入了小玉的眼帘。小男孩瘦瘦弱弱的，身上那件衣服破破烂烂，满是补丁，小脸被寒风吹得红扑扑的，却也脏兮兮的，一双大眼睛直勾勾盯着小玉所在的马车，眼神里满是羡慕，仿佛在想着自己要是也能坐在车里该多好。
小玉看得入神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赶忙扭头，伸手拉了拉颜末的衣角，急切地说道：“公子，你看那个小孩，好可怜，依偎在那个老者身旁，身上就只有这么一件衣服，这大冷天的，会不会……”
小玉没继续说下去，可担忧的神情全写在了脸上，毕竟这个天，冻死人实在是太正常不过了，在这茫茫雪地里，不知道已经有多少人就这样长眠不醒了。
颜末听闻，透过窗户看向外面，果然瞧见了小玉口中的那个小男孩。
小男孩正瑟瑟发抖着，整个身体就像风中的落叶一般，一阵寒风吹过，小男孩抖得更厉害了，嘴唇都冻得有些发紫了。
颜末皱了皱眉，心里一阵难受，赶忙说道：“一会让什钵苛带人给这个小孩送一件衣服，在给他们准备一顶帐篷。”
小玉应了一声，伸手关上了窗户，可还是忍不住又看了一眼那小男孩，嘴里嘟囔着：“公子，那个小孩的眼睛很好看呢，虽然脏脏的，可感觉亮晶晶的。”
颜末点点头，轻轻叹了口气，说道：“的确，别看他小，眼神却有光，骨子里透着一股劲儿，也许就是这股劲，才让他活到现在呢。也不知道是不是那个老人家教导得好呀，若真是这样……”
颜末的声音越来越小，陷入了沉思之中。
马车又晃晃悠悠行了一会儿，才缓缓停下。颜末率先走下马车，抬眼望去，整条街都挤满了灾民，场面乱糟糟的，却又透着一股说不出的凄凉。
周围的商铺早都吓得关了门，街上
弥漫着一股哀伤的气息。颜末皱着眉头，目光在人群中扫视着，突然，他一眼就看到了薛万彻的身影，不禁一愣。
“这个家伙怎么来了？难道是李世民的安排？”
小玉也跟着走了出来，她站在颜末身边，好奇往南边瞥了一眼，这一眼，就瞧见一女子正在给灾民打粥。
女子面容温婉，动作轻柔却又利落，一勺一勺得把冒着热气的粥舀到灾民们的碗里，灾民们接过粥，纷纷感激行礼。
小玉眼睛一亮，兴奋地拽了拽颜末的胳膊，伸出手指着女子所在方向，大声说道：“公子，少夫人也在呢。”
颜末一听，脸一下子就红了，赶忙伸手敲了一下小玉的脑袋，略带斥责地说道：“你这丫头，瞎叫什么呢，人家还没过门，可不能这么称呼，让人听见了多不好。”
其实呀，颜末早就看到虞梦岑了，只是没想到小玉会这么口无遮拦来那么一句话，心里又羞又无奈。
小玉捂着脑袋，一脸委屈巴巴的模样，眼眶里都泛起了泪花，嘟囔着说道：“公子，夫人在府里就是这么叫的呀，夫人还特意叮嘱我们，说等以后少夫人进了府，咱们一定要好好服侍呢。”
小玉学着夫人王沁的神态和语气，挺直了腰背，一本正经地给颜末示范起来，那副小大人的样子，倒是有几分可爱。
颜末一下子被说得有些懵了，他还真不知道母亲在府里有这样的安排。
不过细细想来，只要这事不是出自父亲颜相时之手，那倒也符合母亲的性子，便无奈地笑了笑，摆了摆手说道：“行了，你去跟什钵苛说一声，让他尽快去给那小孩送衣服，我去看看那边的情况。”
颜末头也不回地径直朝着虞梦岑所在方向走去。
虞梦岑今日穿着一身极为朴素的衣服，一身装扮就和在虞家村时没什么两样，乍一看去，不知情的人还真以为是个普普通通的村姑呢。
可等颜末走近了一瞧，心里暗叹，这个“村姑”可真美，哪怕是这般素净的穿着，也难掩她那温婉动人的气质，眉眼间的温柔，仿佛能把这冬日的严寒都给驱散了几分。
此时，距离虞梦岑还有二十来米的距离，颜末便站定了脚步，只因她周围围着好些灾民，虞梦岑正全神贯注地给灾民们打粥，压根没注意到颜末的到来。
她身旁的绿春也在帮忙，一勺一勺地把粥舀进灾民们递过来的碗里。
别看这大冷天的，虞梦岑那白皙的额头却满是汗水，几缕发丝都被汗水浸湿了，贴在脸颊上，可她也顾不上擦拭，仍旧忙着手里的活儿。
颜末看着她这副模样，心里满是心疼，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抹温柔的笑意，随后便从怀里缓缓掏出一方锦帕，轻手轻脚，朝着虞梦岑走了过去。
趁着虞梦岑停下休息的那么个间隙，颜末小心翼翼伸出手，用锦帕轻轻帮她擦拭着额头的汗水。
虞梦岑正微微喘着气，冷不丁被这么一碰，吓得浑身一颤，尖叫了一声，手里的粥勺差点都没拿稳，心里想着莫不是哪个登徒子敢在这大庭广众之下非礼自己。
她赶忙扭头看去，待看清是颜末时，那原本惊慌失措的心瞬间安定了下来，转而心中一喜，可嘴上还是忍不住埋怨道：“兄长，你吓我一跳，怎么走路都没个声响呢。”
颜末赶忙一脸歉意地说道：“抱歉，看你忙得太入神了，就想着帮你擦擦汗，没成想吓到你了。”
说话间，颜末的手依旧轻轻擦拭着她额头的汗水，动作轻柔得如同对待这世间最珍贵的宝物一般。
周围的灾民们起初还都好奇地看着这一幕，有的人甚至面露怒意，觉得这人怎么这般没规矩，光天化日之下对人家姑娘动手动脚的。
可等他们看到两人这亲昵的动作，又瞧着虞梦岑那并未抗拒，反而眉眼含笑的样子，这才明白过来，敢情是两口子，当下便按下了心中的怒火。
只是心里还是忍不住暗自叫苦，想着自己这一路上吃了不少苦，好不容易来到长安，本就饿着肚子，如今还得看着人家秀恩爱，吃这“狗粮”，瞬间都觉得肚子没那么饿了。
绿春在一旁看着，眼睛里都冒出了小星星，别提多兴奋了，仿佛看到了什么美好的故事一般。
颜末这才放下手，目光随意一扫，瞧见那装粥的木桶已然见底了，可小摊子前还排着长长的队伍，那些没有领到吃的灾民们已经开始发起牢骚来了，嘴里嘟囔着抱怨的话，脸色也越发不好看。
虞梦岑自然也看到了这情况，她眉头微蹙，欲言又止，心里清楚这个时
候若是直接说粥没了，后面那些等了许久的人，很有可能因为这长时间的等待，情绪失控而动起手来。
这一上午，她就已经遇到好几批这样的人了，那些人不仅口出恶言，甚至还想动手抢粥，可虞梦岑还是咬着牙坚持施粥，想着能多帮一个是一个。
颜末一眼就看懂了她的情绪，伸手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语气沉稳又带着安抚说道：“放心，有我在呢。”
正说着，颜子善带着人走了过来，身后跟着十几个精壮的不良人，他们个个手持特制的长刀，一脸严肃，气势往这儿一摆，排队的人一见到他们，立马就老实了不少，嘈杂的声音都小了许多。
颜子善刚想开口说话，颜末却直接伸手拔出了他手里的长刀，紧接着手起刀落，只听“咔嚓”一声，旁边放着的小桌子瞬间就被一分为二了，动作干脆利落。
长刀砍在桌子上发出的声响，让众人都大吃了一惊，纷纷下意识地往后退了几步，就连那些已经领到吃的人，他们也都投来了好奇又带着几分畏惧的目光。
颜末面色平静，旁人根本看不出他此刻的情绪是好是坏，只听他缓缓开口说道：“给你们是情分，不给你们是本分，要想吃就老老实实排队，要是有人还想着闹事的，那就自己掂量掂量后果。”
颜子善一听，立马就明白了颜末的意思，当下拍了拍手，十几个不良人立刻会意，迅速冲了出去，三两下就把刚才闹事的几个人全部给抓了起来。
几个人吓得脸色煞白，也不敢再挣扎反抗了。
颜末这才把长刀还回剑鞘，扭头叫来绿春，说道：“行了，继续吧，要是粥不够了，我让人现在就去准备。”
绿春赶忙点点头，拿起粥勺，又开始有条不紊地给灾民们打粥了。
这一下，灾民们都变得井然有序起来，再也没了之前那乱糟糟的声音。
虞梦岑一直盯着颜末，她还是第一次见到颜末这般发火，而且还是为了自己，心里既感动又有些担忧。
颜末一回眸，就瞧见虞梦岑正盯着自己，就像个花痴似的，不禁觉得好笑，便打趣道：“再看就把你吃掉哦。”
虞梦岑一听，脸“唰”的一下就红了，娇嗔地“啊”了一声，小声说道：“兄长，你刚才那么做，很有可能会被弹劾的。”
虞梦岑抬起那双清澈的眸子，眼中满是担忧，她心里清楚得很，在这长安城，可是有很多双眼睛都在盯着颜末，颜末的一举一动都被人注视着。
那群人，平日里就爱揪着点事儿不放，一遇到什么风吹草动，就会迫不及待写奏折弹劾，反正弹劾又不用掉脑袋，他们可不管到底有没有真凭实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