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末静静地坐在椅子上，默不作声，眼睛一眨不眨盯着李承乾，小小年纪的李承乾，竟能有这般深刻的想法，着实令人意外。
若是李世民知道自家儿子如此聪慧有见地，想必会骄傲得眉飞色舞吧，又想到李世民是帝王，肯定会面无表情装深沉。
可转而，颜末又忍不住在心底吐槽起李世民来，这么好的一个孩子，又是太子，日后可是要担当大任的，怎么就没好好引导，未来都养废了，真是可惜了这颗好苗子。
李承乾呢，说得头头是道，两只小手在空中时不时比划着，沉浸在自己的思路里，压根没注意到颜末那复杂多变的表情。
直到把自己心里的想法一股脑儿全倒了出来，他才昂起小脑袋，亮晶晶的眼睛看向颜末，带着一丝期待，小声询问道：“颜师，我说的对吗？”
颜末这才回过神来，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抹温和的笑意，随后靠在椅子上，缓缓转头看向厅外。
此时，大雪纷飞，那一片片雪花像是一群调皮的精灵，在空中打着旋儿，肆意飞舞着，有的已经飘了进来，悄无声息，染白了厅前的地面，仿佛给这厅前铺上了一层薄薄的银装。
“太子，你觉得这雪如何？”颜末看似随意地问道。
李承乾一脸疑惑，小眉头微微皱起，轻“嗯”了一声，然后顺着颜末的目光，转身望向厅外。
他看着那漫天的落雪，想了想说道：“颜师，这雪看着好看，却又不好呀。”说着，把目光又投向了颜末，眼神里透着些许不解，似乎在等颜末解惑。
颜末嘴角微微上扬，目光中闪过一丝赞赏，当下便作了一首诗，
琼花漫舞覆山川，天地苍茫白玉填。
虽遇灾殃寒彻骨，人心向暖志如坚。
凭将双手开新路，岂任愁云蔽远天。
待得春归冰破日，家园重建谱新篇。
声音抑扬顿挫，诗中的词句随着他的吟诵，在这厅中缓缓飘荡开来。
一首诗结束，颜末笑着看向李承乾，问道：“你觉得这首诗如何？”
李承乾下意识摇了摇头，他心里可清楚得很，颜末那诗才在这大唐可是数一数二的，堪称第一人，常常出口成诗，那本事他羡慕不已呢。
只是他目前才八岁，平日里读的都是史书和儒家文学，这作诗、赏诗，压根就不在现阶段的学习之列。
他挠了挠头，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颜师，诗很好，我能听出来，但我实在不懂得鉴赏呀。”
李承乾可不想欺瞒颜末，觉得还是实话实说为好。
颜末听了，满意点点头，觉得他这实诚的模样表现得挺不错，要是换了旁人，说不定为了面子就不懂装懂了。
“那就不鉴赏，你觉得我诗所表达的大致意思是什么？”颜末这是故意在考验李承乾，他着实想看看这个小娃娃到底悟性如何。
李承乾抿着小嘴，回味了一遍诗中的词句，又歪着脑袋想了好久，才鼓起勇气开口说道：“颜师的这首诗表达的是人定胜天。”
眼睛亮晶晶地看着颜末，像是等待老师评判的小学生。
颜末微微一笑，伸手倒了一杯茶，轻轻推到李承乾面前，慢悠悠地说道：“这片土地上的人啊，信神也不信神，平日里求神那不过是求个心安罢了。真遇到事情了，他们可没想过神能帮忙，都是靠着自己的双手去努力，去抗争。就算脚下是万丈深渊，只要肯努力，再不久的将来，那也会变成光明大道。”
李承乾眨巴着眼睛，还是有些不懂，挠了挠头问道：“颜师，这个和这次雪灾有什么关系呢？”
颜末端起自己的茶杯，轻抿一口，缓缓说道：“灾难无情人有情，想必陛下已经几天几夜没合眼了吧。这雪灾虽说摧毁了百姓们的家园，可却没有摧毁他们的意志。你瞧着吧，等到开春，冰雪消融之时，他们依旧会回到故土，靠着自己的双手，重新开始新的生活呢。”
李承乾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小眼珠转了转，又问道：“颜师是说我们要帮现在的他们重新拾起信心？”
颜末却没有直接回答，只是轻轻放下茶杯，开始给他讲了一个故事：“从前有一个将军，他呀，老实本分，对麾下的兵士那是关爱有加，对待百姓更是如同爱护自己的子女一般。在他所管辖的地方，百姓安居乐业，兵士们的战力也非凡。然而，他们所处的这个国家却腐败不堪，各地豪强纷纷称雄割据。”
“后来呀，将军为了自保，也为了让百姓能过上安稳日子，便起兵争雄。经过五载的征战，将
军终于统一了全国。起初呢，他没忘记那些和他一起征战沙场的将士，也没忘记支持他的百姓，可日子一长啊，也不知道怎么的，将军性格大变，没了之前的体贴百姓，反而对那些曾一同出生入死的将军们猜忌起来……”
“久而久之，百姓们心里失望透顶，于是呀，百姓之中又有人举起大旗，最终推翻了将军的统治。”
颜末说完，又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茶，目光看向李承乾，似在观察他的反应。
李承乾听得那叫一个津津有味，别看他年纪小，可心里跟明镜儿似的，“水能载舟亦能覆舟”的道理，他早就耳熟能详了。
当下便眼睛一亮，说道：“颜师之意，承乾明白。”说着，他麻溜地跳下椅子，快步走到一旁，恭恭敬敬地向颜末行了一礼，那小模样别提多认真了。
颜末笑着挥挥手，示意他坐下，语气温和地说道：“今日既然出来了，就不要想其它的事情了，该好好放松一下，去和小朋友们一起打打雪仗，在雪地里跑一跑，出一身汗。你年纪还小，可不要因为自己的身份，就失了童心。”
李承乾听了，明显愣了一下，“童心？”他小声嘀咕着，心里想着，在那皇宫深墙之内，身为皇子，每日睁眼闭眼就是学习各种礼仪、学问，哪里会去考虑什么童心呀，这词儿他还是第一次听到。
他犹豫了一下，又开口说道：“颜师，今日我来是为了……”他可还牢记着李世民交代的话，总觉得出来拜访老师，得正儿八经地多学点东西才是。
颜末看着他那纠结的小模样，忍不住笑出了声，伸手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我的太子殿下，学习也不急于这一时，偶尔放松放松，说不定回去之后，学起东西来更带劲儿。”
李承乾歪着脑袋想了想，觉得颜末这话好像也有几分道理，脸上这才露出一丝轻松的笑意，说道：“那好吧，颜师，那等会儿我能去外面玩会儿雪吗？”
“当然可以，打雪仗，堆雪人都可以。”颜末笑着回答道。
“嗯嗯，我知道啦，谢谢颜师。”李承乾开心应道，小脸上满是期待，仿佛已经看到自己在雪地里撒欢玩耍的画面了。
……
明德殿内，气氛显得格外压抑。
李世民静静地坐在那把雕龙刻凤的椅子上，往日炯炯有神的双眸此刻变得两眼无神，整个人像是丢了魂儿似的，嘴里有一声没一声地嘀咕着什么。
一旁的无舌站在旁边，眉头紧皱，心里担忧极了，若不是李世民还能发出声音，他都恨不得立马去叫太医来瞧瞧了。
即便如此，无舌也是担惊受怕的，自打得知北边雪灾，大批难民涌入京兆的事儿后，李世民就几乎没合过眼，这可怎么受得了呢。
这时，殿门被轻轻推开，长孙皇后亲自端着一碗冒着热气的参汤，迈着轻盈的步子走了进来。
参汤的热气袅袅升腾，在空中缓缓飘散，仿佛给这沉闷的大殿带来了一丝暖意。
长孙皇后走到李世民跟前，先是把参汤小心翼翼地放在一旁的桌上，然后款步来到李世民身后，伸出纤细的双手，轻轻地帮他按起肩来，一边按一边轻声说道：“陛下，你这样熬下去也不是个办法。朝中那些大臣们都在紧锣密鼓地准备着应对之策呢，一切相关的事宜也都在有条有理进行着，肯定不会出差错的，您就宽宽心吧。”
李世民微微抬起手，轻轻摸了摸长孙皇后放在他肩上的手，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满脸疲惫与无奈，声音里透着一丝落寞：“观音婢啊，你说这是不是上天对我的惩罚啊？朕这刚登基没多久，它就降下这等天灾，大臣们会怎么想？百姓们又会怎么想啊？”
长孙皇后一时之间也不知该如何回答才好，她心里清楚，大臣们之间肯定会有各种各样的声音出现，至于那些难民，遭受了这般苦难，心里有怨言那也是在所难免的事儿。
她顿了顿，还是温声劝道：“陛下，这跟您可没什么关系呀，老天爷的事儿，谁又能知道呢。即便没有发生别的事儿，这雪灾该来也还是会来的，您就别太自责了。你要是不信，那就把颜末叫来问问。”
“叫他来？还不够气朕的呢。”
李世民缓缓靠在椅子上，微微仰头望着殿顶，像是在思考着什么，过了一会儿，才像是下定了决心一般说道：“既然事情都已经发生了，那就好好安抚那些难民吧，可千万不能再出差错了，不能让百姓们再受苦了。”
长孙皇后看着李世民那憔悴的模样，心疼不已，便转身端起那碗参汤，用勺子轻轻舀了一勺，递
到李世民嘴边，笑着说道：“陛下，尝尝我的手艺，喝点参汤补补身子吧。”
李世民听话地张开嘴，喝了一大口，那参汤顺着喉咙缓缓滑下，温热的感觉在身体里蔓延开来。
他不禁微微眯起眼睛，感觉这味道好极了，脸上也露出了一丝难得的笑意，说道：“嗯，还是你懂我呀，说来朕吃了那么多的山珍海味，到头来，还是你亲手做的这参汤最好吃啊。”
他干脆自己端起碗，三下五除二地就把一碗参汤全部喝完了，然后心满意足地放下碗，还砸吧砸吧嘴，一副意犹未尽的样子。
长孙皇后见状，笑着问道：“陛下，还要再来一碗吗？”
李世民摇了摇头，摆了摆手说道：“一碗就行啦，现在感觉精神都好了不少呢。”
他放下碗，又接着说道：“朕前不久让承乾今日去拜访颜末，当时事儿多，没跟你说呢，这会儿想必那孩子已经到颜府了吧。”
长孙皇后微微点头，笑着说道：“我听青雀说了呢，承乾这孩子向来是个懂事的，只是没想到，他对颜家那小子竟然这般尊敬。青雀可是说了，承乾去的时候，可是带了不少的好东西呢。”
“是吗？”李世民一听，微微一惊，随后又笑着说道：“这样也好，承乾有问题要来问朕，可朕最近心烦意乱的，就没给他仔细讲解。既然他带了那么多好东西去颜家，朕想那颜家的臭小子肯定不会藏私，定会好好教导承乾的。”
长孙皇后听了，不禁莞尔一笑，想象着李承乾在颜府认真求学的模样，心里满是欣慰。
而此时的颜府内，却是另一番热闹欢快的景象。
李承乾穿着薄衣，跑到门外，和几个小孩子打起雪仗来。只见他攥起一个个雪球，朝着小伙伴们用力扔去，嘴里还喊着：“看招，我可不会手下留情！”
几个小孩子也不甘示弱，纷纷回击，一时间，雪球在空中飞来飞去，笑声、呼喊声交织在一起，回荡在这院子周围。
李承乾玩得尽兴，不多会儿就跑了一身的汗，小脸更是红得像个熟透的苹果，可他丝毫不在意，依旧沉浸在这难得的欢乐时光里，早把在宫中的那些规矩、烦恼，全都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等到玩累了，颜末带着李承乾在院子里的池子里泡热水澡。
池里热气腾腾，水汽氤氲，李承乾泡在里面，小脸红扑扑的，别提多惬意了。他一边用手划着水，一边好奇问着颜末一些宫外的趣事，听得不亦乐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