辽东道,盖州郡。
赵帝行宫。
风雪呼啸,带起阵阵寒意。
盖州黑夜,到处是刀剑拼杀的金戈之音,
数万人的呐喊声、咆哮声、马匹嘶鸣声,响彻夜空。
“月……月,救救我,月,你要救救我。”
赵帝行宫的右殿中,牡丹桑锦的被褥之上,木伦河操持着简单的赵话,向身旁的女官韦月求救。
虽然韦月对她不好,还经常说她是草原野女。
但在木伦河十七年的生命里,韦月给她的东西是最多的。
像白雪一样洁白的毛皮,穿在了木伦河的身上,美丽的就像草原的花朵。
没一个箭眼的狼皮,堆满毡包,那是天可汗手下一个将军献来的。
木伦河从未见过这些好东西,她叫小部众把八张狼皮全部搬走,
韦月快气死了,可她还是仔细给木伦河打包好了珍贵的物件。
这些天,木伦河要喝水,她必须先尝,
木伦河吃东西,她要先吃。
草原人最重视情感,虽然韦月女官只是听从赵军首领的命令。
但愿意托付生命的人,就是最珍贵的安达。
对木伦河来说,韦月就是她的安达。
外面的刀兵已经打到这座华贵的行宫附近了,
木伦河知道,这是另一个首领在挑战天可汗。
都怪肚子里这该死的狼崽子,出来也不会挑时候。
否则,不用周云说,木伦河这个聪明的契丹女子,早就带头跑路了。
毕竟以她的妖惑之貌,竟然能在草原存活十七年,除了长期将脸胡黑之外,靠的就是机灵。
“放心……放心。木伦河我一定会守着你,安心生孩子。”韦月紧紧的握着木伦河的手,眼眸坚定的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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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宫大殿,从附近的喊杀声判断,
赵帝周云知道,高句丽人要来了。
可武川雄主丝毫不惧,他独坐宴台,
小酌两杯之后才抬头,看了看‘砰’的一声,被打开的大殿雕兽门。
远方火光冲天,到处是喊杀声,显然,高句丽军队来的全是国本。
行宫门口,风雪灌入,立着两个大将。
他们一人身材魁梧,深棕色的玄甲后,藏了一柄精铁长锤,
此人乃是乙支家的宗师大将,乙支武雄。
善使乙支家的长柄锤,步战马战,此锤都闻名辽东。
另一人,龙甲龙刀,长须丹凤眼,正是那高句丽第一神将——渊盖文。
赵帝行宫之外,战况激烈,渐渐到了白热化阶段。
可赵帝行宫之中,数十人对峙,反而呈现一种暴风雨前的宁静。
某一刻,周云哗啦啦的倒酒,
随后仰头一饮而尽,舒坦一呼道,“渊盖文,朕没想到,你竟然真能冲到这里来?”
“朕更没想到,有一天,杀掉你的会是朕。”
今夜盖州之战,一切恍然如梦。
周云出生在洛阳,在他短暂的十三年时光里,
渊盖文这个名字,可谓是如雷贯耳,那是大楚帝国跟高句丽,最顶级的大将,周云想不记住都不行。
洛阳年轻的读书人,无不以战场击败此人为目标,
楚国武将也以渊盖文为仇敌,誓要斩杀此人,为辽河同胞复仇。
只是没想到,有一天,那个跟他八竿子打不着的敌人,
竟然会最终,由周云来结算两族的仇恨。
赵帝大殿里,烛火摇曳,
高句丽神将无所顾忌,跨前几步,
看清了周云,跟他身后的无数大盾兵卒,他忍不住放声狂笑,
“本将也没想到,赵帝周云竟然如此年轻。到底是你太强,还是天下豪杰太弱?”
“更让渊某好奇的是,一个小小的契丹子,你居然真的不走。简直是自寻死路。”
“走?!为何要走?”赵帝行宫,两方人马对峙,渊盖文笑了,赵帝周云也笑了。
赵国跟高句丽最高权力的两个人,似乎都对今夜盖州之战有绝对的信心。
只见秦寄身旁,赵帝周云不慌不忙,缓缓倒酒,摇头道,
“好不容易把你骗出来,朕岂会走。今夜为了逮你,可是十面埋伏。”
“渊盖文,既然到了朕的面前,这几万高句丽军队,就一个都别想跑了。”
“另外,乙支将军,请你出来吧。”
乙支武雄?!
赵帝周云此话一出,高句丽冲进来的几十个四族子弟,
立刻拉开了跟乙支武雄的距离,抬盾横刀,防备此人。
赵帝行宫,乙支武雄肩甲雕刻着玄龟,他缓缓抬头,脸上全是冷笑。
在他身旁,渊盖文有些诧异,但却并没有慌张,甚至有些轻蔑的看着周云。
此情此景,高句丽的兵卒不禁放松不少,
兴许是大将军面前,这个屋子里,所有人加起来都不是对手。
十几步外,赵军大盾阵的前方,赵帝周云嘴角扬起,喝下最后一口温酒。
他缓缓起身,轻轻挥手,似乎整个战局都在他的掌握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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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色如墨,浸染苍穹。
千山脚下,盖州赵军大营附近,火把连绵,喊杀震天时。
在那山峦叠嶂的尽头,赵军千山了望台上,数名兵卒不禁兴奋起来,拼命吹响号角。
盖州北方,他们已经看见一条火龙自地平线出现。
丹东关方向,一万赵军骑兵,
铁蹄踏碎盖州的土地,赵国虎狼正听从军令,疾驰而来。
前方十几里外,赵军号角声响彻山海之间。
朱雀军斥候营童虎,一马当先,手持双锤,目光之中全是焦急。
皇帝为了此事的隐蔽性,竟然是到了今天晚上才通知朱雀军支援。
梁大眼的军队刚刚过了丹东关,正打算沿着鸭绿江北上,前往乌骨城再去混个先登。
可行至一半,接到皇帝圣旨后,吓得魂飞魄散。
当即命令童虎,即刻带领十三营骑兵去支援,
同时命令丹东郡骑,追随童虎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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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一时间,行动的不仅仅只有朱雀军,
赵军营地,北面的千山之中,
黑夜乌鸦的蹄叫如同哀嚎,低沉而压抑。
青岭山后方,高句丽大军走过的行军路,
黑压压的兵甲如潮水般漫过山脊,
雪林之中,盾牌一望无际,军队长矛如林,已经过了青岭沟,
梁标一声怒吼,无数赵军点燃火把,冲天的火光,刺破了黑夜,
玄武军杨延,是周云唯一一个告知情况的大将。
此刻,在梁标封锁峡谷地的远方,
杨延已经亲自带兵,从东北方向,铺天盖地,涌向赵帝大营,去消灭敌军。
而与此同时,程庆也在西北方向赶来,从另一条山路去包围敌人。
出乌骨山的时候,梁标等人注意到,马桐的军营有异响,似乎也参与了今夜的行动,
那说明,皇帝同样对他下达了军令。
虽然不知道具体任务,但梁标可以肯定,
今夜高句丽破釜沉舟,背水一战的情况,赵国皇帝已经提前洞悉。
且从陛下的布局看,他没有打算让下山的高句丽四族嫡系,逃走一人。
可梁标从军事角度考虑。
这是弄险!
皇帝营地空虚,这件事情,梁标在青岭山攻破后就马上提了出来。
他认为朱雀军最多来一半就行了,尤其是伍子,应该保护皇帝。
当然,他的行为里有一定的私心,但并不妨碍这条建议是绝对正确的。
可杨延竟然对此事毫不搭理,直到今夜,梁标才慢慢明白了,
也许,陛下根本就是在勾引高句丽大军。
可真亦假时,假亦真啊!
皇帝想要高句丽来,高句丽也想突袭皇帝。
这种情况,梁标有些担心,万一渊盖文成功,那赵国当何去何从呢?
北疆赵人,历经十年努力,好不容易能够让五郡族人,生存在阳光下,
若是分崩离析,大赵衰弱,最终失败的将是整个数百万赵人。
想到这里,梁标不禁愤而转身,对着后方的兵卒,大吼道,
“快,前进,皇帝需要我们。步一营,拿出河原的气势,去灭了高句丽贼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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鞍州边境,中军大帐前,
上官彪看着远去的骑兵,粗糙的大手紧握剑柄,不禁叹息了一声。
他目光如鹰隼,死死盯着黑夜里,远去的赵军金边旗帜。
几息之后,忍不住呢喃的道,
“武川镇,这个马上皇帝,还真是敢打。”
“露出这么大的破绽,跟渊盖文对赌。”
上官彪不算是大才,但他是老军伍。
一个主帅的谋划,战前他猜不到很正常。但策略出来后,他是肯定能明白的。
辽东大地,赵军跟高句丽战场,双方主将正展开一场殊死对决。
作为高句丽大将军的渊盖文,不管怎么样,
上官彪判断,应该已经是个死人了。
因为即使他杀了皇帝,赵国数路大军也会将高句丽碾成粉末。
但如此,乌骨山城就保住了,丸都山城也保住了。
高句丽国留下了最后的力量,甚至在跟赵军大战之后,
他们的军事能力得到了全面提升,数年之后,也许比现在更强。
这一刻,上官彪恍然明白了一些事情。
永远不要低估任何一个对手,生死关头,敌人的潜力是无法想象的。
周云是个人物,敢于用命搏,这种人得天下,上官彪心服口服。
渊盖文吧,排除立场,也算个人物,当得起骁勇二字。
山那头的火光渐渐消失在黑夜,上官定方率领的十二营已经走远了。
黑夜之中,上官彪可以想象,
此刻,盖州大营,肯定是战鼓震天,号角划破山河之间。
双方兵马,必然如同猛兽,生死碰撞,
这两股力量,都没有后退的理由。
高句丽困兽之战,死中求活。
赵帝兵谋盖天,以身为饵,布下了数路埋伏。
鞍州营房,风平浪静,
可步二营的统领上官彪,似乎听见了,帝王兴师,金戈争鸣的风起云涌,就在几百里外的盖州,奏响了铿锵之音。
篝火摇曳中,上官彪最后看了一眼东南方。
他忍不住叹息一声,喃喃的道,“但愿陛下能赢。”
“否则,咱们上官家的那个主人,还是太小了。”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