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城郡,
建平县。
这里是辽东奴虎山脉上的一个县城,
建平县能耕种的一点点土地,都在大凌河脚下,其他地方都是山区,
此县九山一水,乃辽西贫困地区。
靠山吃山,自古建平县,多有善射之士。
赵元始元年,上元节后,
软绵绵的冬阳,洒在满是冰晶的建平县山林,
大地白雪皑皑,银装素裹,好一派北国风光。
而在这荒凉的北国风光中,却隐藏着不少山林生物,
雪丘后面,忽然露出了一个兔头。
雪兔警惕的观望良久,才沿着以前的标记,蹑着四肢,悄无声息的前进。
这是一只肥硕的兔子,显然附近肯定有稳定的食物来源。
果然,不久后,雪兔扒开积雪,啃食下方的草木种子,
忽然,正当雪兔臼齿上下搅动时,
一支利箭,带着冬日寒光,快如疾风而来。
兔子大骇,后腿一蹬,积雪飞溅,企图逃跑,
可一切都来不及了,
“噗!”
四肢还是不停跑动的模样,利箭已经穿透了它的身体,将它钉在了树杆上,
“哟……呦,大哥,我射中了。”
“嘘!别叫,山那边有突厥人的大军。”
十二三岁,鼻子通红,哈着热气的小猎户兴奋极了,
可他还来不及多叫喊,就被身后的大哥一把按在雪地里。
身上是一件脏兮兮的兽皮袄子,尽管吃了一口雪,可少年还是高兴坏了。
因为,有一只兔子,那就意味着今天不用挨饿了。
少年从臃肿的羊皮袄子里,抽出乌拉草,
他一边警惕的望着四方,一边用草编出绳子,将这只兔子捆好。
北方雪地狩猎是很难的!
如果不是经验丰富的猎户,最大的困难不是箭法准不准,而是能不能找到。
有时候运气不好,身强力壮的辽东猎人,进山数天,空手而回也是常事。
几百步外,一棵满是冰晶的树下,
两兄弟看见,四叔在急切的挥舞双手,
那焦急的情形,仿佛要告诉他们一件可怕的事,但嘴巴却不敢出言。
兽皮鞋踩过厚厚的积雪,两个猎户少年气喘吁吁的前进,
不知何时,辽阔的天穹之上,一只苍鹰在鸣叫。
风雪漫漫,大山之中,
在苍鹰的视角里,两个渺小的人类,宛如蚂蚁,踏出了一条长长的雪痕。
而在这条雪痕的几里之外,大山脚下,
号角苍凉,旗帜如林,那是一支蜿蜒无尽的朱红色大军。
这支兵马,仿佛横贯在天地尽头。
从建平县的大凌河河畔,沿着建平山区官道,时隐时现,一直延续到肉眼不可见的两河堡地界。
山崖上,树后面,
几个猎户噤若寒蝉,大气都不敢喘。
山下,呼喊口号,甲胄齐备,长刀槊林的大军,
肯定又是哪个中原雄主,要征伐辽东了。
某一刻,老猎户对着儿孙,叹息道,
“自古辽道难,白骨填辽塞。百万大军来,二千七百归。”
“这不是突厥人的军队,看旗号,应该是楚军皇帝。”
“哼哼,管他呢。反正这些王侯将相,都不是好东西。”少年的父亲,是个凶悍的猎人。
他身躯雄厚,后背是一头獐子。此猎户哈着热气,怒目道,
“天下乌鸦一般黑,高句丽王不是人,我看中原皇帝,也未必是人。”
身旁,大人们在说什么苛政猛于虎,朱门酒肉臭的东西,
他们家当初就是被上官所害,迫不得已,进山当了猎户。
两个少年出生就在山里,根本听不懂这些,
他们只对山下无穷无尽的军队感兴趣。
要知道,他们卖兽皮的时候,在建平县问过,一匹瘦马就要六七贯。
六七贯在他们看来,就是天价。
可山下的南国大军,连拉车都是上好的大马,这得值多少钱啊?
北国雄浑,茫茫大地,
千山万仞雪,一军踏西来。
这支雄壮的部队,顶风冒雪,却旗帜鲜明,兵甲齐备,
似乎有着一股开天辟地的力量,比他们见过的高句丽兵马强多了。
“别看了,走吧。赶紧回去。”
两个少年还面带笑容,对马匹充满向往。
不曾发现,父亲跟四叔还有祖父,已经走远了。
一行五人,在雪山中前进,留下了长长的脚印,
这次进山,他们收获不错,
一只大獐子,几只野兔,配合野菜熬煮,扛上一个月是没问题的。
老猎户一直在对孩子们说,最近乱象越来越多,要小心兵祸。
有道是,匪过如梳,兵过如篦。
兵害自古可比匪患残忍。
山洞里,还有不少家眷,小娃才刚出生,
虽然冬天很难过,缺乏食物,但还是要减少外出,
若是被兵卒发现,那一大家子都可能活不了。
正当大人们紧了紧身上的干草,还在担忧这个冬天怎么过时,
十二三岁的小猎户,鬼使神差的抬头望天,敏锐发现了一件怪事,
“爷……爷爷,那只老鹰,是不是在跟着我们?”
“老鹰?怎么可能……”可说着说着,老猎户抬头望天,忽然眼里闪过恐惧。
这只苍鹰在他们上空的时间,似乎太久了。
就像是为了让他感受绝望,就在老猎户还在思索时,
远方雪林里,响起了马蹄声,跟骑兵的狼嚎声。
“快跑,是突厥捉鹰人,分散逃!”
危机来了,十二三岁的小猎户,将腰间的兔子绑紧,
随后拼命逃窜,雪地太深了,一踩下去就是一个坑,他跑的很慢。
可生死关头,尽管他的肺,就像在燃烧一样,
但还是气喘吁吁,用尽全身的力气,连滚带爬的跑。
可身后骑兵的马匹有问题,看着不算高大,
却四肢粗壮,耐力极好,很快就要追上来了。
“呼-呼-噗……”
一根套马索,将少年的脖子勒住,
小猎户哭了,
他泪流满面,
他臃肿的摔倒在雪地里,
四周都是骑兵,他看见父亲跟大哥也被抓了。
这一刻,少年拼命的大声喊叫,
“不要杀我,我可以给你做儿子。我还能打猎。”
“不要杀我,求求你们,我母亲会难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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漠北矮马,
是一种除了长相之外,几乎满配的马种。
浓密的鬃毛能抵御风雪,四肢关节粗重,耐力惊人,最重要的是不挑环境,
就算在雪山之中,矮马也能自己找到食物。
总而言之,就是活它干,还不矫情,
不像北狄大马,精贵得很,不给豆子草料,就直接趴窝。
建平县的山很陡,尤其是下雪的时候,
很多路都只有熟悉的猎户才能知道,
否则,一脚踏空,埋在雪里,很可能是几百年后的事了。
一路策马而行,十二三岁的少年,擦了擦脸上的泪水,
直到此刻,他还心有余悸。
几十个骑兵,他们一行五人,毫无悬念的都被抓了,
但那些骑兵,是什么赵人?!
祖父习惯性的撒谎,他是曾经征辽的楚人,大军落败,被遗落在山里,成了猎户。
嘿嘿,没想到,那群傻兵就信了。
殊不知,他们可是妥妥的高句丽人。
摸了摸马鞍后的袋子,少年咽了咽口水,实在忍不住,就从里面拿出了一张。
就一张。
他发誓,最后再吃这一张。
赵国士兵是好骗的,将军那就更好骗了,
少年哭着说,她母亲正怀着崽,
山洞里,家眷还有不少,要是没有食物,女人们就会死去。
那个将军一听,竟然大手一挥,
给了他一匹好马,马鞍上面还备了一袋胡饼,叫他带家人来辽阳郡。
说什么只要是楚人,就能来辽阳郡分地。
楚人,他们是楚人吗?他们可是扶余人。
“母亲,母亲!!”
“我是羊子,我带食物来了。”
“母亲,跟我走吧。赵国人要在辽阳郡给我们分土地。”
熟悉的雪山,羊子的声音在回荡,
但山洞后面,却没有一点动静。
猎户的家眷,好像听不见小猎户的呼喊一样,
平日里要是这样,她们早就笑哈哈的下来迎接了。
不久后,就在小猎户都疑惑时,
祖母跟两个婶子,手持木矛,眼神凶狠的出来了。
小猎户看见,他的母亲,抱着婴孩,坐在后面的雪地里哭泣,
正当少年不解时,祖母跟婶子,就像是护雏的母鸡,
拿起木矛,恶狠狠的开口吼叫,
“小畜生,你是不是害死了祖父兄长,带着外人来抓我们了?”
“给你骑着上好的漠北马,还说分地,你当我们傻了?”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