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点吧……那疯婆子要来了。我怕……她会吃人。”
阿游脸颊皮肤黑红,有很多晒伤的疙瘩,那是贫瘠的戈壁,烈日、寒风挂上的印记。
十一岁的阿游,早早经历了战争的可怕,他在草堆里躲过两天两夜,差点饿死。
他在积雪下,听过其他部族的马蹄声,听过妇孺的哀嚎。
但现在,一切都过去了。
他们是赵国人了,天可汗会庇护他们,白狼将军是他们的守护神。
此刻,阿游从母亲的毡包里,偷来了五个鸡蛋,
跟一群部落野孩子在土沟子里,用湿泥裹蛋,牛粪烧火。
可一旁,黝黑、有些浮肿的矮瓜儿,却唆使他快点分烤蛋。
因为很多小鬼头咿咿呀呀,都闻风而来了,
就连阿游三姑家六岁的纳克尔,都抱着他不会走路的小外甥,好奇的靠了过来。
阿游三姑家有个疯子,是纳克尔的姐姐,
她每天只会木讷的,坐在毡包前的草堆上,
听说她会吃人,所以凶横的三姑夫用绳子捆着她的腰,不让她离开。
阿游记得有一次,矮瓜儿不小心走进了三姑家的毡包,
那个吃人的疯子咯咯笑的一把抓住他,
听他说那笑容吓死人,把他的裤子都吓湿了。
“矮瓜儿,快数,我们多少人,要分蛋了。”
“纳克尔算吗?”
“废话,当然算。他姐姐也算,我们瓦南部有福同享。”
土沟子里,阿游虽然只有十一岁,却深深知道,
只有瓦南部众像一个铁拳,才有活着的机会。
他学着赵国小官吏的样子拍胸部,那傻样逗的大伙直乐。
大漠长风。
牛羊蹄叫。
土沟子里,一群流口水、脏兮兮的孩子,瞧着阿游轻松的剥开滚烫的蛋壳,
他将冒着热气的焦黄美食,用黝黑的手指,分成几块,
让沟子里的孩子,每人都吃一点。
这是一串瓦南部的放羊娃,他们从小干活,皮肤黝黑,
羊皮袄子永远脏兮兮,母亲们反正也洗不干净,随他们去吧。
土沟子里,大伙躺在侧坡上,就像吃到宝贝一样,含着牛粪烤的鸡蛋,不舍得吞下去。
鸡蛋是最近两年才出现的,定襄王庭过来的行商老爷,每次会带些。
一开始不多,后面卖的好了,
现在有专门的鸡蛋商人,还有老母鸡卖,就是太贵了。
草原人的母亲说,这东西养人,只能给生了孩子的草原女子吃。
物以稀为贵,一开始吧,鸡蛋这种食物,瓦南部根本买不起。
可后来,定襄的天可汗规定了行商价,
这鸡蛋的价钱,才算降下来,要不他们都吃不到。
“阿游首领,听跑刀的说,南边平城赵人每天能吃一个鸡蛋。”
“切,平城?还有商人说,楚国洛阳那边,泥土都水做的,放牧都不用迁徙……哈哈。”
荒土沟子里,阿游看见六岁的纳克尔很疼他的外甥,烤蛋都被这个小婴儿吃掉了。
这一刻,他遥望南方,视野好像穿过了两万里,
穿过群山的阻碍,瞧见了洛河的繁华鼎盛。
小小的阿游暗自憧憬:那里的小孩,该是过得富足安乐,不用干活吧!
正当一群小屁孩神游之际,草原上响起了顽童的呼喊。
“阿游首领,阿游首领,有紧急军情。”
清脆的马蹄响动,一个上马都困难的小胖墩,竟然能策马从远方飞奔而来。
瘦马踩踏泥土,小胖墩像邀功一样,居高临下,对着沟子上的阿游道,
“骆驼商队来了,他们带了黑炭跟黑土。咱们赶紧去,一会晚了就捡不到了。”
对草原部落的孩子来说,骆驼队来就跟送礼物一样。
他们驼队的木炭跟黑土,总会从布袋缝隙里漏一些出来,南边的大商贾不屑于捡这些碎渣子。
那是必然的,因为伙计捡的费用比碎渣高多了。哪个傻子行商会去捡?
可对火能稀缺的草原人来说,要是能捡回去一碗炭,那就会得到家人最美的赞扬。
“快,快,快。大伙快去,要不别的部落孩子要捡了。”
土沟子前,阿游挨个将一些小屁孩推上马,其中就有纳克尔跟他的外甥。
这些虎头虎脑,脚都还没蹬直的娃,听着首领的话,呼呼的上马,去远方捡炭火。
这要是让中原父母看见,不得把那个带他们去的大孩子揍死。都算是看同族面子了。
牧马河的上游,水量稀少,每次东来西去的驼队,都会让瓦南部像过节一样。
质朴的小部落,感谢这些尊贵商人,能不辞辛劳来利润微薄的瓦南部做生意。
这次东来的驼队特别庞大!
阿游看见,铃铛响动的骆驼,软软的肉垫踩过坚硬的沙石,
它们首尾相连,从牧马河的湾口,一直排到河道尽头。
阿游小小的记忆里,定襄王庭这两年,来的商队越来越大了。
有官商,有私商。还有一些草原部落也做起了生意。
拔塞干旗的大长老,就要求父亲将羊毛都卖给他们,
但他给的价钱比赵国官价还低,哪个傻子才会愿意?九岁之后,瓦南部的食物越来越多了,
从最开始的茶叶,到后来的刀削面,再到如今的鸡蛋、水果。
瘸腿二母的毡包里,有一个满是泥巴的陶锅,已经好久没用了,
但二母还是舍不得丢掉,她说那是她的嫁妆,是她母亲的传家物。
在物资匮乏的草原,置办一件好的用品,是很不容易的。
那个陶锅阿游见过,烧的很好,可以想象,二祖母是个心灵手巧的草原妇人。
可现在瓦南部都用铁锅了,铁器煮羊肉,柴火牛粪少三成,比陶锅好用很多。
风沙扑面,大漠萧萧。
阿游策马走过长长的土坡,
他看见了禁牧区,那里的草很茂盛,可没人敢去放牧。
禁牧区的旁边,有一个毡包,
三姑家的草堆上,是个被绳子捆住的女人。
纳克尔的姐姐又对他笑了,可阿游从来不怕,
他觉得部落首领,应该保护他的子民,也包括这疯婆子。
而这个女人运气很好,她赶上了瓦南部富足的时候,
要是在过去,没有哪家牧人,能养的起闲人。
小孩有小孩的好处,阿游看见,
刚刚报信的小胖墩,笑嘻嘻的伸手找驼队伙计,要来两块大炭。
“尊敬的赵国贵人,您一定是赵国的大官。能给我一块黑土吗?”
“黑土一块没用,还得要炉子。我再给你一块炭吧。”
恭维的话,在哪里都好用,包括这个赵国伙计。
阿游没有下马,他在注意四方动向,
万一有马群来了,他要及时报信。
黑土是最近两年才出现的火能,它像一块石头,被打了几个洞。
那东西必须用陶炉,还不能放在毡包里。
隔壁部落有族人这样弄过,第二天全是尸体了。
可尽管黑土问题一大堆,但它还是草原人最想要的火物,因为黑土烧的久。
在风雪天,尤其是白灾的时候,
黑土炉子能保住羊棚的温度,
同时室外煮肉食、煮麦饭,没有太大影响,它比柴薪便宜,却比柴火更好。
忽然,顺着驼队的方向,阿游眼神猛然一凝。
脸上有疙瘩,宛如一块黑炭的少年,被父亲毡包前的马队震撼了。
那是一支可怕的兵马!
两百骑兵,身材雄健,下马的动作竟然一致,
令行禁止,百人如一。这肯定是支精锐骑兵?
“阿游……阿游!!”
远方草场,响起了姐姐的呼喊。
阿游叫矮瓜儿看好部落的孩子,便策马去了姐姐那里。
瓦南部的首领在接待贵客,赵国官吏也来了,
父亲要他去拜会贵人,见见世面。
马蹄清脆,踏泥溅土,少年阿游越是靠近这支骑兵,就越恐惧。
战旗随风,猎猎作响。
铁甲长刀,强弓劲弩。
站如苍松,目如野狼。
他听见父亲毡包前,动人的歌舞声时,
几个甲胄泛着鳞光,气血磅礴的武者,看了阿游一眼。
其中一个马挂双锏的将军,尤为恐怖。
只一瞬间,阿游如坠冰窟,仿佛随时会被杀死。
几番检查过后,少年才被放了进去。
牛皮毡包前,阿游看见,热情好酒的父亲,正在极力招待这次的贵客。
听着父亲的指令,瓦南部少年当即跪拜了这次的商队贵族。
可抬头的一瞬间,阿游惊呆了,
这个世界竟有如此美丽的女子。
只见那个贵客的左边,是一个红甲贵妇人,她头发盘起,宛如天上的云朵一样漂亮。
即使戴着红色的面巾,就凭那雍容端庄的贵气,就算是万户贵族拔塞干部,最美丽的金花娜然都比不过。
另一个女子也是天仙,弯眉朗目,英姿飒爽,极度符合草原人理想的样貌。
“叫人呢?你这该死的废物!真是见不了大场面?这是梁家的贵人梁云,可是赵国了不得的人物。”
“些许小事,达南首领不用在意,孩子嘛很正常。”
毡包前,听着贵人声音,阿游这才注意那个高大的贵族商人,
难怪他能有这样的夫人!
阿游发誓,他要是有这一副面容,也能娶到拔塞干部的那朵金花。
此人身覆精甲,器宇轩昂,
背披朱红锦袍,看上去英气逼人,威武不凡。
尤其是那种天生的帝王之气,让阿游忍不住想要顶礼膜拜。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