富姨的出现似乎让局面产生了一些微妙的变化。
她隐藏在面具后的双眼快速扫视了一圈,双脚开立猛地一跺,周身的铜铃和腰上的腰铃齐齐作响。
清脆的铃声四处撞击、反复,一时间不绝于耳。
她身后冒出来两个人,正是黑小子郑义和倒霉蛋钱涛。
这俩小子迅速燃起两只火把,上头应该是浇了油,火苗十分旺盛。
他们脸上一副视死如归的表情,细看才发现腿还抖着呢。
郑义还好说,毕竟也不是头一回了,钱涛那个表情就很耐人寻味,好像在说:这样一看,我那个房子也没什么不能住的。
富姨大开大合地舞动着手鼓和铜铃,身前挂着的铜镜映照着跳动的火光。
奇迹般的,原本还在拼命厮杀的异兽怪物都不约而同地停了下来,就像夜晚狩猎的狼群突然被猎人冲散了。
秦晃手里举着那把染血的锄头迅速后撤站在我的身后。
一群人趁着这个空档纷纷汇合,我打量着周围的怪物,它们个个神情恍惚,而那四男一女也是一脸警惕,丝毫不受影响。
“你们都是怎么下来的?”
我压低声音问道。
光头的屁股痒,一个劲儿的挠,大家伙又离得近,他顺手把我们几个的屁股都挠了。
我啪地一下打掉他的手,他大喘气小声解释:“我们几个又找到一个井口,就留下阿迪力老哥去找人。”
秦晃清了清嗓子:“阿迪力找到了我们,我让钱涛留下了,万一有意外可以搬救兵。”
看样子钱涛搬的救兵就是富姨了,大家真是一点儿都不愿意祸害外人呐。
富姨他们应该是准备了一番才下来的,富姨口中不断大声呵斥,一步步地向前迈进,郑义他们跟在身后,手中的火把把沿路的异兽吓得接连后退。
郑义瞅准了一个空档,小跑过来把背后背着的木棍赶紧分给了我们。
“大哥,快让大家拿上。”
这些木棍上头都缠了布条,他又掏出一瓶水来,一开盖我才闻出是汽油。
每根火把都沾了汽油,稍微一借火“呼”地一下就烧了起来。
这边火一旺,那些异兽纷纷后退。
所有人都高举火把,自发地将富姨围在中央,我不知道富姨这次唱的是什么歌,只觉得杀气腾腾、庄严肃穆,恍若野兽相争,熊咆龙吟、鹰瞵鹗视。
随着鼓点越发密集,众人缓步向四周逼近,那些异兽一退再退,像退潮一样没一会儿就撤退了一大半,它们那常年不见光的眼睛在火光的照耀下显得呆板又胆怯,其中夹杂着一点清明若隐若现。
不论它们以前是什么,对火的惧怕却是刻在骨子里的。
富姨看样子是只想驱赶,无心杀戮,毕竟那不是她的行事作风。
她身上的神衣随着她的动作衣袂翻飞,只看气势就赢了一半。
在这期间容远的眼神渐渐有了焦点,那条柔弱无骨的白蛇也悄悄游走了。
那四男一女逐渐退到了墙角,他们将自己隐入黑暗,看不见脸。
铃声停止的那一瞬间,地洞里鸦雀无声。
随后铜铃轻轻摇晃,富姨轻巧地走到容远和老四爷身边,她静静地站在旁边看了一会儿。
“师父,你老了很多,我有点儿认不出你了。”
说话前,富姨一把掀开脸上的面具,她眉头紧皱,两眼紧紧盯着老四爷,一脸隐忍。
老四爷脸上还带着泥灰,平时一向干净整洁的老头倒是头一回搞得这么邋遢,多了点儿老年人天然的慈悲和脆弱。
“你还活着就好,我也不用活在悔恨里了。”
富姨居高临下,却不让人觉得气势凌人。
火光在老四爷眼里摇曳着,他抿了下嘴,脖子上松弛的皮肤随着他的动作颤抖着。
“你长大了。”
他的视线在富姨的神衣上转了两圈,眼睛有点儿湿:“以前你最不喜欢跟我学这些了,现在,都会这么多本领了。”
富姨身上的铜铃轻轻响了两声。
“因为我以为你走了,就想着无论如何也要把你的衣钵传下去,这事儿成了我这辈子唯一要做的事儿。”
然后她晃了晃头上的羽毛:“但是你教我的东西不多,我只能东学一点儿西学一点儿,其实也不知道传了谁的衣钵。”
她自己想了想,自嘲地笑了笑:“最多给你传了一双手套。”
说到这儿她却话锋一转:“但是师父,你竟然害人,我想知道富晨是怎么死的?”
老四爷本来还一脸哀戚,听到富姨这么问却一反常态地气急了。
“混帐,别的随你怎么想!这件事是该怀疑的吗?你既然跟小吴他们在一块儿,这些东西应该也知道不少了,从老佟手里出来的孩子,活下来的是少数,正常的更是百里挑一,富晨只不过是他们随手实验的小家伙,能活到那个年龄,已经是靠她意志力强撑着了。”
“你这个混帐丫头,咱们这一族世代漂泊,萍踪浪迹,绝大多数人连自己的根在哪儿都不知道,半生都是身不由己,我跟她能较什么劲。”
老四爷说到最后几乎要喊出来了,好像这话快要把他憋死了。
富姨就像一个准备了好久然后去质问父母的委屈小孩儿,气势汹汹地没说几句就被打得措手不及,连下一句该说什么都不知道了。
郑义这个旁观者并不能体会到富姨的想法,就是觉得自己师父受委屈了,他举着火把走过去站在富姨身边,就像给师父撑腰似得。
“这是你儿子?”
老四爷看着郑义,转头去问富姨。
“我的徒弟。”
富姨说得铿锵,给老四爷听得一愣,对着郑义看了又看,最后撇开头说道:“世道艰难,先这么传着吧。”
他们之间这个诡异的氛围有点儿把我们搞蒙了,这是怎么回事儿?不打不杀了?
秦晃扭头看向我,脸上的意思很明显,他们报不报仇?不报仇就让开,他还要报!
不过一看见秦晃我脑子里的思绪又清晰了一点,这事儿疑点还多着呢,奶奶的,这老头子比漂亮女人还有迷惑性。
然而没等我放话,原本坐在地上死气沉沉的容远突然暴起,两手横推出去直接将富姨和郑义师徒俩怼出去几米远。
眼见容远突然发疯,我赶紧冲过去挡住富姨,光头他们也跟了过来。
郑义撑腰不成反被打,现在又当了富姨的充气垫,被砸得出气多进气少。
此时的容远两眼布满了红血丝,耳垂上多了两个红色的血点,妈的,死蛇还挺会咬。
我本来还等着他发癫,结果突然发觉脚下似乎传来轻微的震感,再看陈小花和乌云,都烦躁地转着圈。
“地震?”
我脑子一懵,而很快我就发觉不对,这阵仗就像山洪下山,脚下传来一阵水流奔腾的声音,潮气扑面而来。
“砰”地一声,那铁笼子竟然被一股水柱顶了起来,下头出现了一个井口,河水喷薄而出,直接冲上了洞顶。
铁笼子重重摔了下来,旁边的容远和老四爷首当其冲,令人意想不到的是老四爷竟然拼了命地护住了容远,自己被砸了个趔趄。
现在喷泉是没了,但是河水依然源源不断地向外涌着,很快就没过了我们的小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