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天空灰蒙蒙一片,酝酿了数日的浓厚水汽终于不堪重负,化作了一场声势浩大的春雨。
豆大的雨点毫无预兆地“噼啪”砸落,顷刻间便将天地笼罩在一片密集的、带着凉意的水帘之中。
林臻在雨声中醒来。
起身时,婉儿也已准备妥当,正亲自端了水盆和毛巾过来伺候他梳洗。
“夫君醒了!”
“嗯,下雨了?”
“是呀,这场春雨终于下了,否则妾身还担心会不会干旱呢。”
屋内光线有些黯淡,外面哗哗的雨声显得室内格外静谧。
林臻起身坐到铜镜前的梳妆台边,任由婉儿替他梳理那一头浓密乌黑的长发。
婉儿纤细灵活的手指温柔地穿梭在他的发丝间,动作娴熟。
她用象牙梳一下下理顺长发,一边梳一边轻声赞叹:“夫君这头发真是生得好,又直又浓密,梳理起来顺滑无比,从不打结。妾身伺候起来也省心呢。”
她的声音温婉悦耳,带着晨起的慵懒。
林臻没有接话,他深邃的目光穿过半开的菱花窗,落在院子里。
雨势正大,无数晶莹的雨线如同断了线的珠帘,密密麻麻地砸在院中那几株盛放的梨树上。
洁白如雪的梨花花瓣被打得纷纷坠落,混入泥泞,显得几分狼藉又透着几分被风雨摧折的凄美。
他望着雨幕,眼神有些放空,不知在想些什么。
婉儿一边说着话,一边熟练地将林臻柔顺的长发向上拢起,缠绕盘绕出一个发髻,最后用一支简洁却质地温润的玉质发冠稳稳固定住。
她后退半步,满意地端详了一下自己的成果。
然而林臻依旧保持着望着窗外的姿势,几乎没有动过。
良久,他轻轻叹息一声:“唉,也不知道颜颜怎么样了,可有没有受伤。”
婉儿说:“颜颜最是好战的,不过全天下能伤她的也不出几个人,夫君还是不用担心。”
“你不知道,那妮子性格最急,嘴又笨,三言两语不对付就要和人家打架,这次是在战场上,刀剑无眼,万一伤到可怎么是好。”
“那夫君要把她调回来嘛?”
林臻摇摇头:“除非战争结束,否则调回来是不可能的。这样不仅会霍乱军心,颜颜也不可能同意,还是老老实实在家等消息吧。”
“比起颜颜,我更担心的是胖子。”林臻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牵挂与怅惘。
婉儿拿起一旁温热的湿毛巾,轻轻为他擦拭后颈,柔声安慰:“夫君放心便是了。王爷乃是华夏大地威震四海的战神,运筹帷幄,用兵如神。胖子将军他们既是王爷的心腹干将,又得王爷亲自指点统兵,自当无往不利。这般风雨,想来不过是寻常历练罢了。”
她的话语带着对镇北王无条件的信赖。
林臻扯了扯嘴角,露出一抹有些无奈的笑容:“道理我都懂。可这心里头吧就是有点空落落的,特别是那个死胖子,”
他语调略微提高,带着熟稔的抱怨,“在京里那会儿,三天两头的给我惹是生非,气得我头疼。可这人吧……才走了这么些时日,我又忍不住想他,想他那滚刀肉的模样,想跟他插科打诨的日子……”
他摇摇头,脸上表情复杂,“这人呐……”
婉儿被他的样子逗笑了,放下毛巾,绕到他身前,握住他的手,温言道:“夫君此言正是人之常情呢。朝夕相对时,嫌他吵闹聒噪;一旦天各一方,方才念及往日种种热闹。正所谓远香近臭,不外如是。”
她眼波流转,带着温柔的恳求,“今日雨势虽大,却无狂风,倒也别有韵味。古人云:留得枯荷听雨声,也是雅事一桩。夫君整日操劳,不若今日偷得浮生半日闲,陪妾身在这雨中庭院走走、听听雨声?权当舒缓心神了?”
林臻看着婉儿真挚温婉的脸庞,心中的阴霾似乎被这温言软语驱散了些许。
他反手握住她微凉的手,点了点头:“也好。这雨景也算难得。命人将早膳摆到临水的那座八角亭里去,顺便叫上晴雯、浣碧一起过来。用完膳,我们就在府里各处随意转转,看看这春雨下的景致。”
“是,妾身这就去安排。”婉儿眼中闪过欢喜,福了福身,立刻出去吩咐。
那临水的八角石亭建在一片开阔地带,四周点缀着太湖石和应季的花木。
亭子宽阔大气,穹顶八角飞檐斗拱,雕梁画栋,刻画着精细的花鸟鱼虫纹饰,古朴雅致。
今天的雨水如同密集的珠串,直直地从天而降,砸在青石板上,碎成万千水花,发出持续的“哗哗”声。
但因风向平和,雨丝垂直落下,并不会斜扫进宽敞的亭内,行走于廊下也不会沾湿衣衫。
很快,丰富精致的早膳便已布置妥当。
热气腾腾的小米粥、金黄松软的鸡蛋饼、鲜嫩的水晶虾饺、细滑的鸡丝卷、几碟清爽的时令小菜,特别是林臻最爱的脆爽酱腌萝卜条,都井然有序地摆放在石桌上。
林臻与婉儿各自撑了一把素雅的油纸伞,并肩沿着回廊向亭子走去。
雨水在伞面上汇聚成流,顺着伞骨滴落。
回廊外,一条清澈的人工小溪蜿蜒流过亭侧,溪水因为雨水的加入变得有些湍急,几尾锦鲤好奇地浮到水面,张着小嘴汲取着新鲜空气。
石板路两侧的石缝里,几株不知名的野花倔强地绽放出或淡紫或嫩黄的花朵,在雨水的冲刷下,显得格外清新娇嫩。
雨点敲打在亭子的琉璃瓦顶上、掉入溪水中、砸在阔大的芭蕉叶上,发出或清脆或沉闷、或短促或连绵的“噼啪”、“叮咚”、“沙沙”的声响,交织成一首自然天成的、悦耳的雨之乐章。
两人步入暖意融融的亭中,将伞交给侍立在旁的丫鬟。
婉儿替林臻解下沾了些许湿气的外氅,两人刚在铺了软垫的石凳上坐下,便听到一串清脆娇媚的笑声和一个咿咿呀呀格外兴奋的婴孩声音由远及近。
只见晴雯穿着一身水绿色的春衫,怀里抱着正咯咯笑得手舞足蹈、兴奋得小脸通红的承煜,风风火火地走进亭子。
她娇嗔地对林臻说:“夫君!您瞧瞧!咱家这小祖宗怕不是个小天才投胎转世的吧?刚才妾身说要抱他来这边陪您和夫人用早膳,他倒好,在奶娘怀里听得懂似的,死扒着奶娘的衣服,赖着不肯跟妾身走,哇哇哭得震天响!小嘴还瘪着,可委屈了呢!非得妾身说‘去找爹爹’,嘿!他立马就不哭了,眼巴巴伸着小手要妾身抱!您说,谁家三四个月大的娃娃就能听懂‘爹爹’,还能认人找爹了?这不是天才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