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了这么多，灰原向菅野提出了一个至关重要的问题，也是她此时此刻最为感兴趣的问题，和案子本身无关，但和她的监护人菅野先生密切相关：“那么，这桩案子，你不打算接手吗？”
菅野眨眨眼睛，摇了摇头：“不，我对此不感兴趣。”
“真的？”灰原微微眯起双眼，并不完全相信菅野的话，“可我听了你讲的这些……你明明很了解这起案子啊，似乎也很关注这桩案子的进展……给我一种……该怎么说呢……你好像也参与其中的感觉……”
“小哀，这案子和我没关系。”菅野将灰原面前的照片拿起，重新夹在文件夹里，“小田切允许我介入刑事部的所有案子，所以我理应掌握目前刑事部接手的所有案子的信息，但掌握归掌握，并不意味着我会介入。”说完，他顿了顿，“不是所有人都欣赏特命系的存在，我没事儿就插手，他们只会觉得我是去抢功的，费力不讨好的事情还是不做得好。”
“奇怪。”
正在收拾餐桌上的东西的菅野抬起头：“奇怪什么？”
“嘛，我还以为你是那种什么案子都想插上一脚，从而证明自己比其他人都聪明的类型。”
“搞什么？我们明明都一起生活这么长时间了，小哀，你眼里的我就是这么不堪吗？”菅野摇了摇头，将铺在餐桌上的地图对折起来，和来田武雄的档案一并夹在腋下，“你得知道，在搜查本部工作是很辛苦的，加班是常有的事情，有的时候为了找线索，一晚上不睡觉都是常事，如果参加了审讯工作那就更不得了了，鬼知道什么时候才能下班回家。
想想看，也许我前脚刚到家，后脚就有人打电话把我叫出去……一旦发生了这种情况，谁给你做饭？谁来照顾你？把你一个人丢在家里不管，万一出点什么事情，我也没办法保证第一时间赶回来……”
“——所以，还是为了我？”
菅野自知失言，鼻腔里发出一声闷响，也没说话，夹着地图和档案夹开溜。
而灰原岂会这么容易就放过他，转着轮椅跟了上去。
她其实蛮想直接从轮椅上跳下来追上去的，但是这样做搞不好会把他吓出心脏病。
——这也是为了他好。
“喂，怎么回事？该不会是害羞了？”
“说什么呢？完全搞不明白。”菅野越走越快，几乎是逃回了自己的房间。
然而这样低劣的反抗行为压根儿没办法阻挡身后这位让人不省心的茶发少女，他前脚刚钻进自己的卧室，灰原后脚就转着轮椅冲了进来。
“干嘛逃的那么快？”她问。
“说什么呢？我只是回我自己的房间，怎么到你嘴里像是打了败仗慌不择路的士兵？”
“难道不是吗？”
菅野没吭声，将折好的地图塞进书架原本的位置里，然后回头瞥了灰原一眼，发现后者还在盯着他看，于是选择避其锋芒，假装收拾书桌，装出一副自己很忙的样子。
但这样的计俩对于灰原来说毫无效用，她就坐在那儿，双手交叉抱在胸前，等着面前的这个“大人”表演结束。
终于，如芒在背的菅野装不下去了：“我说，你干嘛一直盯着我？我背上有什么东西吗？”
“你的背上没有东西，我盯着你看，是因为你没有回答我的问题。”灰原答。
“什么问题？”
“又在装傻。”
“我真的不知道。”菅野放下手里的各类书籍，转身直面灰原，“什么问题？再问一遍，我回答你就是了。”
“——你想参与案子，但是因为顾及到我，你没有去，是这么一回事吗？”
“说什么呢？当然不是！”菅野摇摇头，“别想那么多，我就是单纯对这起案子不感兴趣，我相信直方警察署的搜一警官和白鸟带去的本厅人马可以顺顺利利地解决这起案子，既然他们能解决，我何必还要横插一脚呢？”说完，菅野耸了耸肩，小声嘟囔了一句，“这是显而易见的事实。”
“呵，你刚才可不是这么说的。”灰原可不打算轻易放过这个口是心非的男人，对他这种欺上瞒下的笨蛋有必要出重拳进行整治。
“我刚才说什么了？”
“你刚才说你要是加入搜查本部，就会经常加班，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家，也就没办法给我做饭，没办法照顾我——”灰原停顿了片刻，然后直接向菅野摊牌道，“我想说的是，你不需要迁就我，如果你想去查案，那就去查案，我不想拖你的后腿，我自己也能照顾好自己……别忘了，和外表不同，我不是小孩子。”
菅野没有吭声，他一屁股坐到床边，两侧手肘拄在腿上，身体前倾，低头盯着脚下的木地板看了好久，这才开口道：“……我没有迁就你。”
这是一句毫无营养的回应。
——死鸭子嘴硬。
灰原心想。
——等地球爆炸，万物都被炸成了灰，菅野的嘴指定还能完好无损地飘在太空里。
“我之前问你你是怎么帮我取回实验报告的，你不肯告诉我，现在又来这一出——”
灰原转着轮椅来到菅野的面前，菅野看到灰原的脚丫出现在他的视野中，然后是她的小腿，然后是她的膝盖，于是他抬起头，发现灰原精致的面庞近在咫尺，她呼出的香气迎面扑到菅野的脸上，顺着他的鼻腔冲进他的脑海，搅得他不得安宁。
“你已经为我做的够多了。”灰原说道，“我不是你的全世界，我真的不值得你这样帮我。种种这些……坦白讲，你让我压力很大。”
“为什么？”
“因为我本来也不是什么值得拯救的好孩子。”
“谁说的？”
“我自己。”
“那你是在犯傻。”
“是你在犯傻！”灰原反驳道，“你从一开始就知道我的底细，你知道我不是什么好人，你知道我之前为一些危险的人工作过，我助纣为虐……我害死了那么多的人……我……”
“——那些人不是你害死的。”
“是我。”灰原的语气十分冷静，她早已接受这一事实，并打算背负着这些罪孽活下去，但她不想因此把一个好人拖进深渊，于是她捧起他的脸颊，盯着他的双眸说道，“我知道你想保护我，但是不能以这种方式。哪怕你不说，我也知道那些实验报告让你付出了代价，哪怕你不说，我也知道你一直在为我做出牺牲……这不是我想要的。”
“那你想要什么？”
“一个家。”灰原回答，“你已经给了我。而余下的那些，我承受不起。”
说完，她的双手从菅野的脸颊上落下来，滑到他的肩膀上，然后又顺势向下，将他抱住。
“不要把什么都压在自己的肩上，”她一边说，一边把自己的脸埋进他的胸口，“答应我。”
菅野没有吭声，只是默默地被少女抱着。
“——别装傻，你听到我的话了，答应我。”她又重复了一遍自己的要求。
“——我好像没听到其它选项。”
“因为没有其他选项！”她有些生气了。
“这一点也不民主……”
少女猛地勒紧双臂，压得菅野有些透不过气来。
“好好好！我答应你！”他倍感无奈地说道，“你是个暴君。”
“对！”少女点了点头，“你对此应该感到庆幸。”
——我是挺庆幸的。
菅野一边想，一边用相同的方式抱住了灰原。
这个相互前倾的姿势对两个人来说都不是那么舒服，但他们还是彼此相拥了很久，就仿佛这个偌大的世界里只有在对方身上才能找到自己的存在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