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天晚上,菅野下班回家时,灰原哀是摇着轮椅到玄关处接他的,毕竟在菅野眼里,灰原的腿伤到现在都还没有好转的迹象:前些天去医院复查,医生那边也是一副“听天由命”的样子,他们也说不准灰原什么时候能够恢复,甚至说不准到底能不能恢复,这让菅野倍感失落。
至于灰原为什么要瞒着菅野这件事情……
原因十分复杂。
一方面是因为腿伤的好转同样也出乎她的意料:她原本以为自己的这种状态会持续很长一段时间,毕竟伤筋动骨一百天嘛,这才多久啊?满打满算也不过两个月左右。某一天一觉醒来就发现自己受伤的腿恢复了知觉,对温度、触感都有了反应,在那之后的第二天,她就可以控制自己的腿脚了,再往后,只要菅野不在她身边,她就会自己练习走路,一直到现在,她的身体已经基本恢复到了车祸前的状态……
要知道,医院的医生原本对她的恢复情况并不乐观,甚至存在“她也许永远也无法正常行走”的可能性。
而她却打了所有人的脸……
当然,这也许归功于她很年轻,沾了身体的各项机能尚且处于发育阶段的光,又或许归功于菅野对她照顾有加,不仅仅是物理上的“照料”,还有难以忽视的“情绪价值”,毕竟能有一个人在身边陪着自己康复总比一个人和命运搏斗不一样。
灰原不否认前两者对她的康复带来的有利影响,但她觉得根本原因还是在于自己的身体机能……
换句话说——服用了A药的她的身体和普通人的身体并不一样。
换做是一个普通的小孩子,遭遇了那场要命的车祸,全身多处骨折、内脏受损、大出血……恐怕都很难走下手术台,但是她做到了——就算能挺过手术,下肢瘫痪也绝对不是两个月就能完全养好的,因为即便是骨头能长好,同样受损的肌肉组织呢?韧带呢?
要知道骨头通常是最先愈合的,因为骨组织有着较强的再生能力,但是韧带和肌肉组织的恢复通常需要更长时间,因为它们的再生能力较弱——而据她所知,她腿部的骨骼、神经、韧带几乎经历了一次修复和重建,在正常情况下,这一揽子手术做下来,她的恢复期至少也得在十个月甚至一年以上,而她两个月就生龙活虎了……
菅野做的饭再好吃,也不可能有这样神奇的功效。
所以,灰原几乎笃定这和她服用A药一事有着直接联系。
——而她不想被菅野当做“怪物”。
另一方面,在菅野眼里保持“残疾”状态也有助于她在暗地里开展行动:她可以名正言顺地跟菅野说她不想上学,因为不想因为这件事情被同学在背后指指点点,而菅野只会一如既往地惯着她。如此一来,她就不用把自己的“宝贵时间”浪费在应付同龄人上,她可以做自己想做的事情,在网上高强度冲浪也好,调查一些专业资料也好——会见阿玛罗尼也好……
而且,假如说有朝一日阿玛罗尼在外面闯了什么祸,自己也绝对不可能被菅野怀疑,毕竟她此时此刻可是一个可爱又可怜的轮椅少女,她能有什么坏心眼呢?
当然,灰原选择隐瞒还有一个不可忽视的因素——甚至有可能是最重要的因素,那就是她已经习惯她目前的处境了:自从她受伤以来,菅野一天中的大半时间都会陪伴在她身边,可以说,菅野的身边就是她的舒适区,而她一点也不想离开自己的舒适区……
试想一下,假如菅野知道她的身体恢复了,他的注意力肯定又会重新回到那些该死的工作上,这并非灰原乐见的结果……
虽然她并不是很乐意承认,但是事实上,她心里也多少清楚,现在的她对菅野这位“法定监护人”产生了一种“依赖感”,这种特别的情感是支撑她内心的强大支柱,要是被一下子抽掉,她真的会无所适从……
总而言之,灰原会选择隐瞒,并不是因为心血来潮,想哪天给菅野准备一个大大的“suprise”,而是因为她认为这样做有着“必要性”。与此同时,她也清楚纸包不住火这个道理,她明白,总有一天,菅野会发现,但是她现在对此事的态度就是“能拖多久拖多久”……
“今天,警视厅那边有什么新鲜事儿吗?”
餐桌上,坐在菅野对面的灰原朝他抛出了问题。
菅野摇了摇头:“没什么新鲜事儿,基本上是在办公室枯坐了一天……”
菅野虽然嘴上是这么说,但他并非真的在系长室里枯坐了一天,他处理了很多过去遗留下来的文书工作,还有一堆乱七八糟的报告——作为一系之长,作为一个特别部门的一把手,他现在不得不去应付一些琐碎的行政事务,从某种意义上讲,这些看似毫无必要的琐碎事务才是他的本职工作,他不能一直让佐藤代为处理,毕竟他才是上司……
“哦,是吗?”灰原用叉子从沙拉盆里插了一颗红彤彤的小西红柿塞进嘴里,一边咀嚼,一边若有所思地嘟囔着,“我今天看到新闻上说,东京又出了命案,这次还是抢劫……押运车什么的——我原本还以为能在电视里看到你的身影呢。”
“这起事件是白鸟的四系牵头,我才不要趟浑水……”
“啊,白鸟就是那个超级讨厌你的警察,是吧?”灰原温和地一笑,然后用食指碰了碰自己嘴角,“沙拉,蹭到嘴边了。”
菅野闻言用手背抹去附着在嘴角处的白色沙拉。而后开口道:“与其说是讨厌……不如说是忌惮吧?在我来到本店之前,白鸟可以说是最有希望的警察了,身份也好、家世也好、本事也好、长相也好,样样都能拿得出手——我的到来显然给他造成了强烈的冲击。要说身份,我是从东大法学部走出来的,可能比他还要好,要说本事,他自己心里应该有数,长相嘛……”
“——显然你更胜一筹。”
“英雄所见略同,不过还是多谢夸奖。”菅野笑了,“如你所见,我对他来说可是一个劲敌,再加上旁人经常拿我们两个人作对比,所以……这种竞争意识几乎是深入骨髓了,尤其对像他这样擅长搞办公室政治的人来说,他很容易被‘气氛’裹挟。”
“你不介意吗?我记得你之前说过,他总是会给你使绊子。”
菅野耸了耸肩膀:“这在警视厅不算新鲜事儿,小哀,每个身处警视厅的人都会有手腕。”
“——你知道吗?我喜欢你叫我小哀。”灰原突然开口说道,当然,她的话离题万里。
菅野眨了眨眼睛:“习惯了?要知道第一次这么叫你你还害羞来着。”
“——简直是胡说八道。”洋溢在灰原脸上的微笑顷刻间消失,她从来不会害羞,从来没有过,这个说法一点儿也不好玩儿,“我哪儿有?”
“我骗你干嘛?”
“因为你很坏心眼。”
“我只是说出了实情,我记得我第一次这么叫你的时候……”
“——烦死了烦死了!”灰原自暴自弃地打断了菅野的话,她不记得有这回事了,但她也不能确定没有这回事,于是她开始胡搅蛮缠,不想听不想说不想看,所以菅野也不能听不能说不能看,“我说了没有就是没有!这都是你杜撰出来的妄想的产物!萝莉控!再说我就要报警了!”
本着再逗一逗灰原的心情,菅野见着台阶就下:“萝莉控又如何?我就是警察,你认命吧。”
灰原眨了眨漂亮的冰蓝色眼眸,想说点什么又说不出口,一副吃瘪的可爱样儿,犹豫半天才挤出几个字:“真是聒噪……吃饭也堵不上你的嘴……”
“咦?堵上嘴还怎么叫你小哀啊。”
灰原的脸一下子变得通红,她猛地拍了一下桌子:“笨蛋!都快烦死了!换个话题不行吗!?”
“好好好,是我的错。”菅野顿了顿,“我没什么新鲜事可以分享,但如果你想听听那起押运车结案的细节的话,我倒是可以讲讲,你要听吗?”
灰原没吭声,只是闷哼了一声。
同居时间这么久了,菅野明白这便是她表达“想”的方式。
——一点也不痛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