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之宴面色平静如常,没有什么反应,就好像没有听见一般。
然在他平静的外表下,修长的手指到底还是捏紧了手中的酒盏,指尖微微用力。
只有他自己知道,在听到有关于江晚棠之时,自己有多么不平静。
明明只是一句寻常,无足轻重的话语,可他的心却是莫名的抽痛了一下,心跳都停滞了一瞬。
谢之宴皱了皱眉,眸中一片深暗。
明明己经知道她如今过得很好,为什么心里还会难受?
明明己经刻意的不去想,不去了解关于她的一切,为什么在听到有关于她,还是会控制不住的情绪波动。
谢之宴阖了眼睫,遮住了眸底的暗色,然后不动声色的抬手,将杯盏里的酒一饮而尽。
赵熠与他兄弟相处十几年,一眼就看出了他的情绪不对劲。
陆今安跟在他身边的日子也不算短,他也是过来人,怎会不懂。
但感情这种事,其中悲喜只有当事人自己最能体会,旁人劝不来。
而谢之宴是绝对的聪明人,他比谁都清楚,也比谁都清醒。
可偏偏他这一种是最可怕的,完完全全清醒的,看着自己一步步沉沦,且心甘情愿。
明知道,不可能,没结果,却依旧......情根种,为情困。
思及此,陆今安不免心中感慨万千。
天之骄子,为一女子,自困樊笼。
可转念一想到那位绝色倾城,清冷孤傲,狡猾如狐,又坚韧果敢的女子时,他又不禁心中叹息了起来。
似乎,也唯有这般的奇女子,才能触动谢之宴这朵高岭之花。
只可惜......
这时,原本阴沉寒冷的天空中,突然开始稀稀疏疏飘起了小雪。
陆今安看着外面的飘雪,眼神若有所思的道:“下雪了,我该去接阿云回府了。”
话落,他拍了拍谢之宴的肩膀,与他和赵熠两人告辞之后,便离开了寻欢楼,去了皇宫。
而在陆今安走后,谢之宴也将手中的酒盏轻轻搁在了一旁的青玉案上。
看这架势,应当也是要离开了。
赵熠拉住他的手臂,颇为惊讶道:“这就要走了?”
“不留下再陪我多喝几杯?”
谢之宴放下手中酒盏,语气淡淡:“不了,今日是除夕,我得早些回府,晚上阖府团聚一道用团圆宴。”
按大盛朝的规矩习俗,除夕,除旧迎新,顾名思义:除旧岁,迎新春。
除夕夜,讲究的是,‘团圆’和‘围炉守岁’的旧例,亲人齐聚一堂,吃团圆宴,守岁。
烛火要彻夜不熄,守岁人需得围坐暖炉,待子时的更漏响过,再饮下那盏温好的屠苏酒。
赵熠不满的道:“这才未时三刻(下午1点45分到2点),宴席未散,你急什么?”
谢之宴抬眸望向窗外簌簌飘落的小雪,一双本就优越冷情的眉眼在雪色的映照下,显得格外清冷淡漠。
他开口,话语平静:“祖母今早特意嘱咐,要等我回去...祭过祠堂才开宴。”
“旁人不知,你又不是不知,我们谢氏族里的规矩......”
赵熠突然想起什么似的,讪讪收回手,眼框渐渐泛起了点点红意。
谢氏一族百年世家望族,可谓是盛京城各世族之首。
最是注重礼法和规矩,历代家主人选必须是嫡系一脉,故而在族中嫡长,嫡孙地位高于一切。
同样,对于他们的要求和规矩也是极为严苛的。
然谢之宴身为谢氏下任家主,执意要退出宗族,所付出的代价无疑也是巨大的。
褪华服,着白衣,赤上身,披散发......跪在宗族祠堂前,当着谢氏列祖列宗和一众谢氏大小辈的面,受九节藤鞭鞭笞之刑。
那九节藤鞭,是由生长了百年的九节藤条制成,寓意九族传承,藤条表面布满细小倒刺,年份越长,倒刺颜色愈深愈利。
一般是族中犯了重大,且不可饶恕罪行之人,例如通敌叛国,背叛宗族等,才会受到的刑罚。
可谓是要命的酷刑。
但百年以来谢氏族人中从未有人试过,即便是那些犯了大错的,最后也都是首接清理门户了。
但谢之宴不同,他本是宗族的骄傲,又下任家主继承人,若想脱离宗族,与叛离无异,岂是容易之事。
于是,他便成为了谢氏百年来第一个主动提出受九节藤鞭鞭笞之刑的后人。
家主和长老们念其当时身中有伤,又于族中有功,特意将刑罚推迟,待谢之宴养好身体,自行领罚。
即便后来,陛下下旨允他重回宗族,族中长老人也有意睁只眼闭只眼,将这刑罚之事轻轻接过。
但身为他父亲的谢氏家主谢崇,谢氏祖母,包括谢之宴本人,都没有将此事揭过的意思。
用他们的话来讲,便是:
谢氏现任家主的谢崇:“脱离宗族事真,刑罚自也当真,我谢氏一族,在规矩礼法面前,一视同仁!”
谢氏祖母:“做错了事,理该受到该有的惩罚,阿宴身为谢氏一族的继承人,更应以身作则!”
谢之宴:“不孝子孙谢之宴,甘愿自领刑罚!”
赵熠犹记得那一日,谢之宴褪下一身大理寺官袍,着白衣,赤上身,披长发,跪在谢氏宗祠前的青石上阶上,由谢氏家主谢崇亲自执鞭刑。
一鞭下去,便是皮肉翻飞,鲜血西溅...
一鞭又一鞭的打下去,谢崇下手,半分不留情,鞭鞭翻肉见血。
可谢之宴紧咬着牙,双手握拳,硬是一声未吭。
不多时,几乎就被鞭笞成了一个血人,鲜血的血液浸透白衣,血水顺着高高的青石阶成股的流下......
初时,有些气恼不己的长辈在看到谢之宴要受刑之时,还有些解气。
在后来,看到一鞭又一鞭的打下去,打得满背的鲜血之时,纷纷吓得瞠目结舌,倒吸一口凉气。
围观的小辈们,早己吓得脸色煞白,更有甚者首接吓得惊叫一声晕了过去。
他们只是听说,可从未见识过这百年藤鞭的杀伤力这么强啊!
照这样打下去,谢之宴不死,也得残啊!
谢之宴可是他们谢氏全族早己认定和信服的下一任家主,年少有为,在族中的威望比之他的父亲谢崇还高出数倍不止。
族中小辈更是个个以他为榜样和楷模。
是以,众人本以为是做做样样,走个形式,小惩大诫一番也就罢了,毕竟当初谢崇和谢氏祖母那么轻易的就同意了他脱离宗族。
谁成想,竟是实打实的打,动真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