帐篷外的风裹着沙砾扑打帆布,发出细碎的沙沙声。
执失雅伸手去擦眼泪,却蹭了满手的血污。
她突然有些懊恼,自己怎么就哭出来了。
平日里,跟着父亲上阵杀敌都没怕过,此刻却像个委屈的小娘子。
“李北玄,你……”
“你知道我怎么搬来的救兵?”
她别过脸去,换了话头。
故意用轻松的语气说道:“玉门关守将裴禄存不肯发兵,我缠了他好几天,他不肯见我。”
“然后呢?”
李北玄配合的问道。
而执失雅笑了一下,有些不好意思的说道:“我没办法,只能穿着孝服,去玉门关校场给你吊孝,逼他出来。我还买了纸钱……把裴三叔吓死了。”
“他没办法,上手来夺我的刀,我直接趁他不备,反过来挟持了他!”
执失雅现在想来,突然觉得这事还挺有意思的。
换做之前,她哪怕一头撞死在玉门关的城墙上,也想不来这么阴损的主意。
看来是李北玄把她给带坏了。
对,肯定是!
要不然,她这么诚实的一个小姑娘,怎么敢矫诏蒙骗裴禄存?
执失雅当做笑话一样,把自己这一路来发生的事情,告诉了李北玄。
而李北玄看着她故作坚强的样子,心里突然一揪。
吊孝……
带刀?
李北玄喉结剧烈滚动,干涸的嘴唇动了动,却发不出声音。
他能想象到,这个平日里骄傲的郡主,穿着素白孝服站在玉门关校场,纸钱被风卷着漫天乱飞的场景。
裴禄存是出了名的古板,恐怕当时被吓得不轻。
而执失雅却敢顶着大不敬的罪名,用这种近乎胡闹的法子逼裴禄存发兵。
“你就不怕被治罪?”
他哑着嗓子问,声音里带着连自己都没察觉的颤抖。
玉门关守军向来只认皇命,胁迫关都尉,那是诛九族的大罪。
她一个十六岁的姑娘,哪来的胆子?
然而,执失雅却满不在乎地耸耸肩:“不怕,反正当时我就想着,他要是不发兵,我要么杀了他,抢了他的印信,带兵驰援安西,要么他杀了我,反正……”
话没说完,她突然闭了嘴,用力眨了眨眼,“反正现在你还活着,说这些也没用。”
李北玄望着她泛红的眼眶,心里像被钝刀割着。
他想起当初把她支走时,她通红的眼眶和倔强的背影。
那时他以为,只要她离得远远的,就能平平安安。
却忘了,这个姑娘从决定追来安西的那一刻起,就没打算置身事外。
“对不起。”
他突然说道。
执失雅猛地转过头,看着他认真的眼神,一时有些发怔。
这三个字太沉重,她等了太久,此刻听来却又觉得心里酸酸胀胀的。
“我不该把你送走。”
李北玄顿了顿,伤口的疼痛让他皱了皱眉。
但还是继续说道,“我就是太怕了,怕你出事,怕你像……”
他没说下去,但执失雅懂他的意思。
安西这一仗,太多人倒下了,他见过太多生离死别,不敢再赌她的安危。
“可我是你的妻子。”
执失雅的声音带着哭腔,“你守安西是为了百姓,我守你,也是我的……”
她突然说不下去。
心里千头万绪,那些没说出口的话,都化作眼泪一颗颗落下来。
她想起追来安西的路上,风餐露宿。
想起在玉门关对峙时的惊心动魄。
想起看到城墙上他身影时的狂喜与后怕。
李北玄挣扎着伸出手,握住她冰凉的手指。
他的手因为握剑太久,虎口处全是血痂,但还是紧紧攥着她:“以后不会了。生也好,死也好,我们一起。”
帐篷外,更鼓声又响了。
执失雅浑身一僵,他的掌心粗糙却温暖,带着绷带下渗出的血腥味:“雅儿,谢谢你。”
这声称呼让她眼眶发烫,她想抽回手,却又舍不得这份温度。
她突然分不清,自己对他的感情,究竟是男女之间的悸动,还是对一个值得追随的领袖的信赖。
“下次再敢骗我……”她别过脸去,声音闷闷的,“我就把你绑回长安,我做得到的!”
李北玄低笑出声,牵动伤口咳嗽起来:“好,都听你的。”
帐篷外的风突然大了,吹得油灯忽明忽暗。
执失雅起身去关窗,回头时看见他倚在枕头上望着她,眼神里带着她读不懂的情绪。
这一刻,她忽然不想再去分辨那些复杂的情感。
他还活着,这座城还在,这就够了。
等天亮后,他们要埋葬死去的兄弟,要重建城墙,要继续守护这片土地。
至于未来……
执失雅摸了摸腰间的玉佩。
或许等一切安定下来,她会告诉他,那个偷偷追来安西的夜晚,她从来没有后悔过。
……
油灯的火苗突然剧烈晃动,在墙上投下两人交错的影子。
执失雅望着那团黑影,想起在玉门关校场的那个下午。
她举着纸钱迎着风喊 “李北玄战死安西”时,裴禄存苍白的脸色。
当时她心里又急又怕,手指死死扣着刀柄,生怕这个老顽固真的能狠下心看她死。
现在说起来轻巧,可当时每一步都像是走在刀尖上。
“若非朱大哥带着圣旨及时赶到,我怕是真要跟三叔拼个你死我活了。”
执失雅叹息着说道。
而李北玄一听,顿时愣了一下。
朱怀弼也来了?
之前不是说,来的不是裴禄存吗?
到底什么情况?
李北玄忍不住好奇起来了。
而执失雅靠在李北玄的身侧,只觉得大脑都放空了。
回忆了好半晌,才慢悠悠道:“这还要从我挟持裴三叔说起了……裴三叔宁死不从,反倒夺了我的刀,劝我回驿馆休息。”
“我当然不肯啊,结果裴九叔也来了,就是守沙洲的裴长庚。”
“长庚叔来了之后,还以为三叔欺负我,直接一脚把三叔踹翻了。”
“后来我们三个就吵起来了嘛……结果朱大哥也来了,也以为三叔在欺负我,直接一脚下去,又把三叔给踹翻了。”
“噗……”
李北玄笑的直发抖,胸前伤口都在往外渗血。
执失雅一见,不敢再继续说了,赶紧道:“你赶紧休息。”
然而李北玄睡了好长一觉,现在精神得不得了,拉着执失雅的胳膊缠她:“然后呢,然后呢?”
执失雅无法,只能继续慢慢说:“然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