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早就想过,只要刘禧死了,朝野就会重新洗牌,虽然届时会带起一定的内乱,但是比起受制于人而言胜算却大了。为了这一回,那柄匕首她握了千百次,预演了千百次,这样近的距离,他又放松警惕,一定会刺破他的肠肚肺腑。
刘禧果真始料未及,后知后觉看着指缝间的血迹,如狼行虎视,“你居然……敢算计朕!”
他大声质问,瞬间恼羞成怒顺着血血液直冲头顶,一掌将毓嬛掀飞数丈。
这响的动静,迅速惊动了在殿外把守的李广和侍卫,急匆匆冲进来,霎时被殿中的景象吓得倒噎了口气,适才冷静下来将毓嬛拿下。
刘禧扶着李广晃晃悠悠的站起来,居高临下看她,她目光却坦然,没有一丝怯弱和恐惧,“成王败寇……要杀要剐,悉听陛下法旨。”
“你倒是坦然。”
“我已无物可失,所谓的坦然,不都也是摆陛下所赐?”
刘禧闻言哼笑了几声,“所以你以为杀了朕,石家就能安然无恙一切就可避免是么?”
他弯下身来,鄙夷的俯视着她,“咱们夫妻满打满算也有个整年,你只知朕多疑,就不知朕是个殚精竭力的人?朕想要谁死,就一定要他死在朕的前面!朕既决心要走,又且会留下石家这个心腹大患?”
他果断道:“实话同你说了罢,朕的亲卫兵丑时就去了,你的父亲你的兄长你的姐妹早就刀横人头落,身死血流!你的大计和谋算,不过是螳臂当车镜花水月而已!”
话如箭矢刺入她耳中,意料之外的是,毓嬛并没有大悲大恸,而是一种异样的平静,平静的与他四目相对。
“便是如此,臣妾的家人黄泉路上能得陛下相伴,也死而无憾了。”
刘禧不以为然的摸向伤口,“你勇气可嘉,但刀使得太偏可要不了朕的命!”
毓嬛不言语,只是一味哧哧地笑,她那笑声令刘禧脊背发凉。
“妾非勇夫,且会自不量力?您说失之东隅收之桑榆,妾连自己的性命都赌上了,又怎会有失无得?”她满眼戏谑,“陛下久居宫闱自然不知有一种毒药叫‘见血封喉’,其一旦透过伤口渗进血液里,便会如闪电般遍布人体经络,叫人不治而亡……哪里还需要多深的刀口?见血便足以……咯咯见血便足以……”
嚯地一声,刘禧紧紧掐住她的脖颈抵在墙上,“刀上有毒!……解药呢?你把解药藏哪儿了?!”
毓嬛眼里尽是视死如归,沉默了半晌才开口,“可怜你一生机关算尽,竟……也会怕死,可惜您的一生英明和文韬武略也……终归因臣妾……再无翻身之可能!”
刘禧被她的话激得失去平和,瞬间大口大口吐出血来,狂躁的憎恨过后,毓嬛感觉他手上的力气愈重,连呼吸都不得,她脑子憋得发涨,眼前都是白花花的飞虫,好像脖子要断了。
她想她大概就这样死了,也如她所愿,一命换一命,等刘禧也死了,长安群狼无首,没人会再照刘禧的命令去引燃火药,等秦王和她姐姐收到他们二人的死讯,亦可防微杜渐,收拾旧山河;而她因为年少时的一些不甘,却让石家全族以性命为代价,她即便苟活也无颜,唯一死谢罪。
紧紧闭着双眼等待死亡的来临,却迎来一袭风灌进她的领口,随着“噗呲”一声,刘禧竟双目圆瞪的倒在血泊中。
毓嬛睁开眼,居然是燕元照手持利剑在后。
四目相接的一瞬间,燕元照豁然松开刀柄,摇摇曳曳向后退,“不是我……不是我,不是我杀的人,是她干的!都是她控制我干的!是杨——”
她的话当即戛然而止,整个身子随洞穿她的左胸的长剑倾倒在地。
不待李广跑出去呼救,成百上千的暗卫便将大殿团团包围,原先皇帝的亲卫兵早已横尸廊外!一夕之间草蛇灰线,天翻地覆,毓嬛看着那从人影交叠中脱身而来的身影,旋即直抵她心底最深恸的震惊。
“杨雪心……竟然是你!”
杨雪心低下头,三步上前向她抱拳,“微臣听闻今夜有襄国细作欲刺杀陛下,特率奉茶监众人前来救驾,不想来得迟了叫奸细得了手,还请殿下恕臣护驾不利之罪!”
她向后比了个手起刀落的手势,“如今罪妇燕氏已经伏诛,还不快将余下的这些奸佞拿下!”
本该心存侥幸的毓嬛眼前一黑,她姐姐果然志在必得,筹谋周密,只怕刘禧至死都不会想到,一直以皇帝心腹而自居的奉茶监才是他政治生涯中最百密一疏的缺憾,首领杨雪心……才是她姐姐埋伏在深宫里最深的一颗棋子!
她茫然坐在台阶上,想得脑袋发胀,后怕不止。待杨雪心善后好一切,她尚言不之其,犹不能信。
或者杨雪心看出了她心中的疑问,掀起袍子与她同坐道:“王妃此番命臣保护石三姑娘,好在您安然无恙。其他的您都想开些,这江山更替避无可免,其中之人也大有难处,您想得太多,难免会力不从心。”
毓嬛点了点头,似乎又想到了什么,“那石家……”
杨雪心拍了拍她的肩膀说没事,“全都好好的呢。洛阳一早便派了援军过来,两天前就在石舫的密道里埋伏着了,只等着宫中的情况,好见机行事。”
“是么,”毓嬛一窒,惨然抬起头问她,“如今密道已无陛下亲兵把守了么?”
杨雪心倒不以为然,“不过是欲盖弥彰的障眼法而已,石舫真正的城下布防图怎么会轻易落在皇帝手中?所以把守如何?不把守亦如何?如今洛阳的援军同孔笙的中领军里外联合快要攻到宣武门了,这才是时事所致,天命所归。”
“竟是如此。”毓嬛悄悄拭去眼泪。
明明一切都朝着好的方向发展,她却觉得心寒。她的父亲压根没信过她,更没拿她当自己人看,她手里的密道图不过是随时可以抛出去的诱饵,以至皇帝向石家发难,石家依旧处变不惊,不过是等时机成熟,以捉拿襄国奸细燕元照之名清君侧,一举拿下长安城。
好缜密的计划,好精密的算计,她姐姐知道,石家所有人都知道,就她全然不知,在他们运筹帷幄,作壁上观的时候,她竟真差些跟刘禧同归于尽。
她的好父亲跟好姐姐……真是骗得她好苦……
正当她埋头抹泪倾尽所有情绪沉浸在这一段过往中,轰隆一声巨响瞬间响彻了整个长安城。
不知谁突然大叫了一声,“火药!有人引燃了火药!”